他先替周太太将折断的地方摆正,将歪拐的胳膊也掰了回来,随后找来一把梳子,开始给周太太梳头。
殓妆前后花了将近两个小时,宋袭他们站得腿都僵了。
结束时,入殓师忽然说:“你们不是她的家人吧。”
被人发现了,宋袭就不继续撒谎了,“不是,算是……朋友吧。”还很陌生的朋友。
入殓师没纠结太多,弯腰用眉笔给周太太又描了两下细眉,垂眸说:“不管是谁,能来送一程就好。”
他看多了生死,早就不觉得这有什么可怕,只是有时候还是会替这些冰冷的尸体感到遗憾。
“出生的时候,产房外聚满了亲人长辈,那是在期盼中来到人世。”入殓师想起自己经手过的尸体,有人也像这个女人一样,连个愿意陪伴的至亲也没有,“走的时候,至少也要多几个人来送一送,才不会那么孤单。”
庞郝悄悄抹了把眼角的泪,听哭了。
宋袭没有出声,只是悄悄握紧蒋夙的手。
殓妆结束后,不一会儿就有人来把尸体推到旁边的空房间,工作人员看了三人一眼,问:“我看你们也没有要走的意思,是想一直陪着吗?”
宋袭一愣,“可以吗?”
“本来不可以的,可是你们给的钱够多。”那人诚实道。
庞郝女干了女干鼻子,又挺起胸膛,这都是他的功劳,武力值不行没关系,现实世界里他办事绝对靠谱。
宋袭又递了一个小红包出去,“麻烦了。”
这些地方上班晦气,红包代表的是去晦避煞。那人没想到这些人很会做人,接过红包后,主动给他们搬来一张长凳。
完了之后想到什么,他叮嘱道:“夜里这些地方阴气重,你们最好是在太阳下山前就走。”
宋袭嘴上答应得好好的,可正等到太阳一下山,他们立刻找地方躲了起来,等到殡仪馆的人都下班才出来,又重新坐到长凳上。
庞郝裹了裹身上的衣服,“我怎么感觉有点冷。”
殡仪馆好像注定是冰冷的地方,不管白天还是黑夜总是阴森森的,即便外面艳阳高照,室内依旧透着凉意。
宋袭看了眼庞郝身上的衣服,挺厚的,“你心理作用。”
庞郝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他紧急抱着胳膊,做贼似的左看右看,忽然身体一震,指着某方向张大了嘴。
那片黑暗中,有什么正在动,像是一根根触手在摇摆晃动。宋袭眯了下眼睛,心头一跳,随后就被蒋夙掐着腰抱起,一下子就退出了陈尸点。
甲乙丙丁从黑暗中走出来,嘴角高高扬起,又跑又跳。
突然,他们停下来,冷冷的盯着陈尸点的房门。宋袭被蒋夙扛着,脑袋从青年的胸口吃力地抬起,正好对上甲的眼睛。
那双眼睛翻了翻,黑色的瞳孔不见了,只剩下眼白。
他的身体开始变化,四肢、五官、脸、躯干变宽拉长,身上的衣服崩裂成碎片,脚趾从鞋子里伸出来。紧跟着,其余三个也异变了。
他们虎视眈眈地盯着宋袭,又开始叫他爸爸。
宋袭仰头仰得难受,想让蒋夙把他放下来,谁知道掌心刚碰到青年的胸口,蒋夙就带着他再次后退。
庞郝反应慢,动作也比蒋夙慢半拍,后退途中差点被自己的松散的鞋带绊到,“不是我说,我也算是你哥的老板,你不能只管他不管我!”
话音刚落,甲乙丙丁猛地靠近。
惨白的恐怖的脸定在两个空间的分界面上,龇牙恐吓。
“爸爸,爸爸,爸爸……”呼唤声稚嫩天真,魔音灌耳,宋袭觉得头脑发昏,手脚开始不听使唤地挣扎。
他的意识一分为二,一半在抗拒蒋夙的桎梏,一半chu在混沌中。他感觉到身体里钻出了一种莫名的渴望,渴望走进那个曲的空间,渴望和那四个孩子站在一起,成为疼他们爰他们的“爸爸”。
庞郝看见手脚舞动的宋袭,茫然地问:“他怎么了?”
蒋夙:“被魇住了。”迟疑瞬间,手掌高高扬起又重重落下。
啪的一声脆响,宋袭屁股上的肉跟着颤了颤。火辣辣的疼痛骤然而起,舞动的手脚顿时停下,宋袭突然清醒过来。
他头看那蒋夙,张了张嘴,反手去摸自己的屁股。
好疼啊。
蒋夙别开脸,心虚的咳嗽一声,“回去给你扭扭。”
宋袭:“……”这是扮猪吃老虎,再顺便吃他豆腐吧!
“谢谢。”宋袭微笑说,“不必了。”
甲乙丙丁见他清醒,立刻掉头去到周太太面前,她此时的样子安详恬静。
四个男孩分别站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他们都低着头,嘴巴一起张开,“妈妈,妈妈,你快起来。”
周太太安静的沉睡着,没有丝毫反应。
甲乙丙丁似乎着急了,开始围着她绕圈,嘴里的声音念咒似的不肯停下。
不知过了多久,庞郝忽然低呼一声:“卧槽,动了!”
周太太的手指弹了一下,紧跟着,她抬起了一只手。
那只手在坠地时受到撞击,手指关节完全曲,胳膊往外拐,即便被入殓师复位,依旧可以看出皮肤下有不正常的凸起。
这些凸起的地方,随着她用力撑起身体,变得越发明显,支棱起薄薄的皮肤。
只听见咔嚓几声,复位的骨头再次错开,直接刺破皮肤暴露出来。周太太感觉不到疼,她用另一只擦破皮的手捂住后颈,用力转动脖子。
咯吱的关节声,连门外的宋袭三人都听见了。
庞郝没出息的吓得躲在蒋夙背后,两只手攥紧他后背的衣服,探出一颗脑袋去窥视前方情况。
周太太从床上下地,甲乙丙丁立刻拍手高兴地笑起来,他们不协调的高大身躯缩小了,纷纷爬到她身上,亲昵的喊:“妈妈,我们回家吧。”
周太太挨个摸了摸他们的头顶,声音不再如之前那样尖利嘶哑,而是带着笑意的温柔语调:“好。”
她的身体在行走过程中,慢慢得到了修复,蹒跚古怪的步伐变得流畅。
不过眨眼的功夫,周太太的背影就消失在宋袭的视野中。
空间的重叠没有结束,看似寻常的花草像是被一只手拽住,曲的摇动。
庞郝女干了口凉气,小声问:“咱们现在是走还是留啊,都这么晚了。”殡仪馆里有那么多的死人,磁场肯定也有问题,久留下去被拖入恐怖世界的风险也会增加。
宋袭挂在蒋夙背上的腿晃了下,蒋夙抬起他的手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晚上八点,回海边的酒店吧。”
庞郝如获大赦,第一个转身离开了这个鬼地方。
到了停车场,蒋夙把宋袭放下,等在车边抽烟的司机连忙掐灭香烟,“可以走了吗?”
宋袭觉得被拍过的地方有点发烫,趁蒋夙不注意冲他的后脑勺回了一下拳,转头笑着对司机说要赶回去。
殡仪馆在黑暗中耸立着,其中有三分之一的部分都是曲的。
宋袭跪坐着,一直趴着椅背盯着它,发现曲的部分在很短的时间内回归正常,说用两个空间已经错开。
甲乙丙丁可以从孤儿院去到疗养院,又能从疗养院来到殡仪馆,证明这段时间内他们在第四维度内的行动不受限制,可以随意移动。
可是他明明记得,在恐怖世界的时候,无论是活人还是土着都被困在场景中,外面的白雾可以吞噬所有。
宋袭想起剧本上的成绩和评价语,在那窥视一切的幕后主使眼中他是一个测试者,当测试者在进行测试时,“卷面”必须是不可更改的,所以大家才会被困在固定场景中。
等结束,他们离开了恐怖世界,恐怖世界的土着们就自由了。
他们在黑暗世界中自如游走,只要不越界,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
可如果真是这样,谁能有这样巨大的能力操控这一切……人类?不可能,没有人能主宰两个世界。
会不会,是两个维度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