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终于亮了。
李心安向后看去,那扇门依旧紧闭着。屋内传出的恐怖威压自傍晚开始就没有停止消减过。
也不知道剑什么时候能铸成。
他现在开始后悔让裴旻铸剑了,起码不能这么早。等到他们安顿好一切,去城外,找个没人的荒山野岭,那还不是想怎么炼就怎么炼,想炼多久就炼多久?
常玉一个时辰前开始闭目休息,他让李心安盯着那些虎视眈眈想要夺剑的江湖人。
李心安盯了一个时辰,眼睛痛的厉害,他揉了揉通红的双眼,打了一个哈欠。
不远处的一个屋檐下,黑衣蒙面的黑衣人紧贴在上面,手里拿着一把弓弩,箭矢对准了李心安。
他扣下了扳机。
极其微弱的破空声响起,黑色的箭矢化为一道闪电,向李心安急射而去。
常玉猛然睁开双眼,提起剑就向那道箭矢挥去。
但来不及了,偷袭之人的分寸把握得极好,常玉的剑仅仅是擦到了那道箭矢的边,而丝毫没有改变它的轨迹。
李心安还在打着哈欠,眼泪从眼角挤出,他完全没有感觉自己的生命即将终结。
“少爷小心!”
他突然被人扑了出去,头狠狠地撞在了门框上。
李心安茫然的睁开眼睛,只看到吴乡被那道箭矢带的向后飞了出去,摔落在地,顺着他飞出的轨迹,鲜血在地上连成一条线。
“吴乡!”李心安急忙跑了过去,把他抱在怀里。
“少爷,我没事。”
吴乡倒吸一口凉气,呲牙咧嘴的捂着自己的脑袋。李心安向他的伤口看去,只见一道细细的伤口从颧骨一直延伸到眼角。
“吴乡,你……疼不疼?”李心安颤抖着声音,问道。
“脑袋挺疼的。”吴乡揉了揉磕在地上的后脑勺,委屈巴巴的道:“少爷,我会不会变成傻子啊。”
“谁问你脑子了!”李心安怒道,“脸,你的脸!”
吴乡不明所以,摸了摸脸颊,只见手上一手的鲜血,当即吓得面无人色,“少……少爷,我……我会不会死啊……”
“没事的,你不会死的。”李心安咬牙道,两只眼睛逐渐晶莹起来,紧紧捂着吴乡的伤口,“你疼不疼?”
“……不疼。”
“啊?”
常玉低沉的说道:“没事的,吴乡他不是被箭矢所伤,而是被箭矢射出带起的罡风划到,没什么大碍,一会血就停了,师弟你还是担心他磕到头会不会变成傻子吧。”
李心安松了口气,心里那块大石头终于是落了地,他拍打着胸脯,喃喃说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常玉站起身,目光阴沉的看着大街上错落的夺剑人,许久,嗤笑出声。
“诸位里面,有我听说过名号的,也有我不认识的,不管怎样,来这里的,总归该是响当当的汉子!夺剑也好,杀人也罢,也该冲我常玉来,冲我师傅裴旻来!暗箭伤人,不一定不是英雄,但把武器对准一个孩子,那是真小人!”
“就凭这一点,你们不配站在这里,你们不配自己手中提着的那把剑!”
“我常玉,看不起你们!”
常玉的话响彻在大街上,声音远远的传了出去,又传了回来,回音再次响彻在他们的耳边。
李心安被偷袭他们是有目共睹的,不管这次偷袭与他们有没有关系,但他们显然是与那偷袭之人绑在了一条绳上。
终于有人沉不住气了,破口大骂起来:“他妈的,对一个孩子出手,老子真是看不下去了!那个玩弓箭的,给老子滚出来,别敢做不敢当!”
“把咱们兄弟拖下水,看老子不剥了你的皮!”
“常玉先生,浔阳陈啸东羞与此人为伍,不敢夺剑。”
“汝阳刘义刚亦不敢夺剑。”
“襄城范文成就此告辞!”
大街上,稀稀落落又走了数人。
常玉再次漠然的扫视着留下来的人,那个二品高位的刀客还没有走,其他人,也都在闭目养神,对常玉的话不闻不问。
都是狠角!
大街并未空旷起来,因为还有人不断的往这里赶,也许不久之后,这里就会被人堵的水泄不通。
常玉扭头看了一眼那紧闭的房门,心里暗道:师傅,你可得抓点紧啊!
铸剑炉剧烈的摇晃起来。
全万仇黝黑的面庞此时涨红如血,在场三人中他的修为最弱,也是最吃不消的。
“全帅,坚持住,第一把剑就要铸成了。”裴旻此时连话也说不出了,只能传音给全万仇。
全万仇眨了眨眼,示意自己知道了。
铸剑炉突然闷响了一声,伴随着铸剑的渣子扑簌簌的落下,一道道凌厉剑气轰击在铸剑炉的薄壁上。
“稳住,否则前功尽弃!”
裴旻的心声响彻在种南浔与全万仇耳边,两人几乎同时将自己体内最后的精纯真气灌输进了铸剑炉,然后被那一道道凌厉剑气绞杀的粉碎。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三个人仿佛在河里洗了个澡一般,浑身被汗水浸透,种全二人,口鼻更是渗出了鲜血。
他们心中隐隐生出一股恐惧,仿佛自己的性命,就要交代在这里一般。
铸个剑,有这么难吗?难以想象,那些修为不过四五品的铸剑师,是如何铸出那些名传天下的绝世宝剑的。
不知过了多久,凌厉剑气渐渐弱了下去,而铸剑炉底部玄武像上所负的八卦图,则是缓缓移动了开来。
伴随着八卦图的旋转变换,铸剑炉上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象口中同时喷出一股火焰,将裴旻几人灼烧成了浓厚的黑脸。
只差最后一步!
裴旻轻咬舌尖,一口鲜血随之喷出,那是他的天人境精血。
裴旻手掌伸出,稳稳的拖住那股精血,将其牵引到铸剑炉内。
八卦图最终缓缓停止了转动,朝上的,是坎卦。
“坎卦,为水,最是阴柔。常玉的那把“干戈”出剑之时,是离卦在上,主刀兵。现在坎卦在上,那这把剑,倒是能为他消去杀气与戾气。”
裴旻看着盘在铸剑炉顶的青龙像缓缓张开了口,笑道:“两位,第一把剑,成!”
“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太监高亢的嗓音响彻在大殿之上,离着几百步远,都能听到那鸡嗓子一般的声音。
那座辉煌的宫殿外,一个身穿朱紫华服,手持白玉拂尘的男子正缓步向着那座宫殿走去,身后跟着数十名卑躬屈膝的小内侍。
“唉,现在这上朝,是越来越无趣了。以前多好啊,还能听到这位大人和那位大人吵得急赤白脸不可开交,几乎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我们就在一边看戏,别提有多乐呵了。现在,直接无事退朝了,偌大的宫里连个笑话也没有,岂不是要闷死人。朝恩啊,你可知这是为什么吗?”
他的身后,走出一个年轻内侍,低头笑道:“禀高总管,这自然是圣人天威浩荡,高总管教导有方的缘故。”
“嘿,就你嘴甜。”朱紫华服的男人,不,他已经不能称之为男人了。这个令朝堂都噤若寒蝉的当红正三品太监在宫里的地位,与李林甫在朝堂的地位相同,甚至还要高!
因为他是高力士。
“嗯?”在周围禁军恭敬的行礼之下,这位当红太监总管正准备迈上台阶,却突然朝一个方向仰头看去。
跟在他身后的鱼朝恩不明所以,顺着高力士的视线也看了过去,那边的天色阴沉,似乎想要下雨。
“朝恩啊,交代给你的功法,练到第几层了?”
高力士的话拉回了鱼朝恩的视线,他恭敬的道:“禀高总管,朝恩愚昧,青山不老功只练到了第三层。”
“第三层,够用了。那边,你去一下,不要出动金吾卫,也不要追究后面的人,街上的事,就在街上了结。控制住事态,不要让他们闹大,不听话的,杀了。”
“是。”内侍鱼朝恩领命退去,几个跳跃,就已经消失在众人眼前。
当红大总管眯起双眼,轻轻抚摸着手中的拂尘,啧啧道:“嘿,没想到,还真被他给弄出来了……”
李府的地下机关内,张思远浑身浴血,手中拿着一把匕首,面无表情的把它插进一个血衣堂弟子的心脏。
“张思远,你为何要杀我!”他的面前,一个中年男人捂着一只已经瞎了的眼睛,绝望的喊道。
“平叛而已。”张思远沙哑的道。
“我没有背叛血衣堂啊!这些年,我为血衣堂奉献了多少?我父亲,母亲,弟弟,妻女,都是为血衣堂而死,这是我的家,我没做任何对不起它的事!”
“很重要吗?”张思远漠然的说道:“我说你背叛了,你就是背叛了。”
男人绝望的向后退去,直到后背触碰到墙壁,退无可退。
他“噗通”一下,跪了下来,哭着说道:“张伯伯,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可我是您亲眼看着长大的啊,我……我是您儿子啊!”
“闭嘴!”张思远眼里闪过浓浓的厌恶,在他心里,他只有一个孩子。
“祁宁,你勾结外人,意图颠覆血衣堂百年传承,今日,我行堂主职权,取你性命。”
男人终于是认命了,眼底的绝望变成了歇斯底里,他仰头疯狂的大笑起来:“哈哈哈……我知道了,张思远,你是怕自己活不长了,怕我取代你的堂主位子!张思远,你这个虚伪的老东西,你——”
他说不出话来了,张思远的匕首在他的喉间一掠而过,祁宁痛苦的捂着自己的喉咙,鲜血在指缝之间流出,他张了张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无力,不甘的倒在血泊之中。
周围的厮杀渐渐停止,两个首脑的对决已分出胜负,手下的人自然不会再为死去的主子卖命。
张思远缓缓扫视着他们,每个人的表情都各不相同,祁宁临死之前的话无疑在他们的心里埋下了一颗不信任的种子。
看来,要杀的人,还有很多啊……
张思远抬头向一个地方看去,尽管那里是满是黑色的石壁和机关,但不妨碍他感觉到外面的场景。
山雨欲来风满楼。
“徐福,你个老不死的,老子在这里拼了老命给小心安铺路,你可别扯了后腿,照顾不好他。要真是出了岔子,老子连你一块杀了!”
张思远面无表情的走进人群,经过一个人时,再度将那把浸满鲜血的匕首插进了他的胸膛。
大雨滂沱而下,浇在常玉后背的伤口上,火辣辣的疼。
他无暇顾及痛苦,咬牙挥剑将面前一人的头颅斩断,然后左手那把剑插进另一人的胸膛,反手拔出将死去的那名剑客向着人群踹飞出去。
几道寒光闪过,那名剑客的尸体被砍断成了几截,又是几个人冲了过来,常玉目光所过之处,尽是疯狂的脸庞。
他的手里有两把剑。
一刻钟之前,天色骤变,伴着一股凌冽剑气,裴旻雄浑的声音遥遥传来。
“玉儿,此剑名为“止戈”,意在去除你好战之心,消除戾气,还不快快接剑!”
屋门轰然打开,随即又马上关闭,一道寒光向着常玉急射而来。
常玉伸手将那柄剑稳稳的接住,长剑无鞘,与通体古铜色的“干戈”不同,这把“止戈”亮银如月。
街上众人的眼都红了!
“杀了他!”
不知道谁先喊了一句,立即有七八名剑客持剑向他冲了过来。
常玉狞笑道:“好啊,正好让我试试这把“止戈”,看看它是让我手下留情,还是让我不留活口!”
天空滴起了雨滴,随后倾盆大雨倾泻而下,常玉双手挥舞双剑,在刀光剑影中辗转腾挪,寒光所过,鲜血四溅。
雨幕让人睁不开眼睛,李心安把吴乡拖到廊庭下,随后再跑出去看时,已经看不到常玉的身影了。雨幕,雨声,李心安的耳目几乎完全被封锁了,他不知道常玉的情况,不知道他是生是死。纵使心中焦急万分,他也帮不上一点忙。
常玉用尽全力把面前的敌人拦腰斩为两截,暂时打退了他们的进攻。他已经不知道这是死在自己手下的第几个人了,身边的尸体横七竖八摆在脚下,几乎每走一步,都要被绊一下。
常玉获得了短暂的安宁,没有人再敢上来找死,起码现在没有。令他庆幸的是,那个神出鬼没的弓箭手再也没有出现,毕竟在如此磅礴的大雨天,他的箭矢没有半点作用。
雨点噼里啪啦的摔在地上,风啸雷轰中,常玉听到了一点不同的声音。
是脚步声!
有人抽刀,踏雨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