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怎么称呼你呢?傲慢,Z,还是曾禅?”
面对口吻并不客气的提问,穿着帅气男装的俊美女子微微眯起眼睛,思索了一会儿,微笑着说:“曾禅,我女朋友们都这么叫我。我喜欢这个名字。”
人来人往的街道喧嚣而热闹,桌椅旁插的遮阳伞,像是一朵朵盛开在城市中的花。
韩玉梁坐在花下,手里拿着一杯调好的鸡尾酒,但吸管距离他的嘴还有很远。
他的肌肉维持着必要的紧绷,真气急速奔流在四肢百骸。
只要曾禅有什么异动,他可以第一时间把对方制服。
可惜的是,只能制服。
他已经不再是无牵无挂的那个江湖浪子。他即使肯豁出自己的性命,也不舍得让春樱、婷婷她们无辜殉葬。
更别说,他就没觉得跟谁一命换一命是值得的。
韩玉梁盯着曾禅的眼睛,缓缓道:“为什么杀齐修平?”
曾禅叼着吸管,慢慢吮了一大口凉飕飕的沙冰,露出满足的神情,“为什么说是我杀的?”
韩玉梁皱眉道:“你不觉得,这种口舌之辨毫无意义么?我不是警察,只是有老相好在特安局当督察而已。我没兴趣定你的罪,我纯粹好奇而已。你难道还怕我把你抓去关在牢里?”
“怕。”
曾禅的口吻异样的坦诚,“这世上还能让我感到恐惧的人已经不多了。可现在,这条街上就有两个。一个距离我不到二百米,一个距离我,只隔一张桌子。”
韩玉梁皮笑肉不笑,道:“那可真是不敢当,论让我置身险境的次数,你也是首屈一指了。我从齐修平那儿知道了不少东西,你放心,我不会跟你换命,我觉得不值。”
曾禅并没有放松下来的感觉,说:“我怕的并不是死,而是像还不如死了那样的……活着。”
知道她说的应该是天平这个前车之鉴,韩玉梁叹道:“那做法的确过于残忍了。”
曾禅微微抬起眸子,看着远处的天空,似乎在回忆什么。
如此过了几十秒,她才开口说:“我所有户头加起来,应该还有一亿三千万左右。不动产变现,需要时间。我女朋友代持的部分,也没那么方便处理。”
“怎么忽然谈起钱了,打算收买我?”
她摇摇头,“我想买自己的命。我知道,你想杀我。我愿意为了此前不恰当的行动致歉,并希望能用合理的金额,抵消你我之间的这次误会。”
“我对你的钱不感兴趣。我只想知道真相。你愿意告诉我是谁主使你来趁机杀我,我就考虑跟你一笔勾销旧账。实话说,我对适格者挺有好感的。好歹你们也是拯救了这个世界的人,没有你们,我就没机会遇到我心爱的人,过现在这样愉快的生活。”
韩玉梁循循善诱,顺道就用上了洞玄真音。
你有超能,我有武功。
曾禅迟疑了一下,说:“这次和我联络的上线,就是齐修平。他的嘴很严,再往上的命令来自哪儿,我也不确定。我脱离那边的世界已经很久了,如果不是受到胁迫,不得不配合,我只想安安分分继续当我的隐形人。我很诚恳地告诉你,我正在接近我的梦想,在这个节骨眼儿,我不想再牵扯到任何麻烦之中。”
“齐修平说你是为了给心碎报仇。”
曾禅眨了眨眼,“心碎是谁?”
韩玉梁忍不住讥笑道:“这傻装得不太好,代号心碎的杀手,不还是你女朋友么?就算齐修平在这事儿上撒了谎,你作为Z,难道要说自己不认识心碎?”
“我真的不认识你说的人。我女朋友虽然不止一个,但都很固定。她们彼此之间,也都认识。我是个逃亡的人,怎么可能找一个杀手当女友。这圈子的大部分人为了钱可以六亲不认,我不会让枕边睡着同行。”
“圈里有名的杀手,你竟然不熟?”
曾禅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稍稍低下头,说:“我最注重的就是隐私和安全。我平常会尽量控制,把和人打交道的几率降到最低。杀手这个行当,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职业,我应该认识很多同行吗?韩先生,清道夫应该也是差不多的情况吧,你认识很多同业的名人吗?”
“嗯……起码雪廊里面的人我还是认识几个的。”
“我也差不多。”
曾禅抬起手指,比划着说,“佛陨双树沙罗,梦游仙境红皇后,烙印战士巴萨卡,奸诈巨人洛基……我比较熟悉的,只有这几个名号而已。心碎也许还不够档次被我知道吧。”
她露出一个嘲弄的微笑,“基地时期的高级研究员,全是些连测谎仪都没用的老滑头,我劝你还是别太把他们的话当回事。他们亲笔记下的事情,都有可能造假。不然,天平早就被编入战斗队列了。”
韩玉梁凝视着她的眼神看了片刻,展颜一笑,道:“我现在分不清你和齐修平到底是谁在甩锅。不过不要紧,齐修平已经死了,你还活着。死人总没有活的重要。”
说到这里,凑巧咖啡店门口救护车和警察一起赶到,不少路人纷纷张望,往那边走去凑热闹。
韩玉梁目光纹丝不动,道:“你对齐修平背后的主谋,有什么比较靠谱的猜测吗?我这人勉强还算是明断是非,杀手来找我麻烦,罪魁祸首,必然是买凶的人。买凶的人如果是听命行事,那下令的人,就该死。我能找到那个人,自然就不必再找你的麻烦。你既然避世隐居,跟任何势力都没有牵扯,想来,应该不会介意告诉我答案吧?”
“我不介意。但我没头绪。”
曾禅耸耸肩,口吻透出遗憾的味道,“我很早就逃出来了,我对世联现在错综复杂的内部斗争毫无兴趣,也没有渠道了解。我只知道,齐修平是个很认死理的人。他的信念非常非常非常坚定。所以,和他立场相同的任何派系,都有可能指使他来找我。”
韩玉梁淡淡道:“你如果真不知道,又何必急着杀他灭口。不是担心他被我找出什么破绽的话,你还有什么理由……要杀他?”
意识到继续强行否认已经没有意义,曾禅叹了口气,“硬要说的话,我很早很早之前就想弄死他了。他曾是我的主任研究员,你……知道主任研究员的意思吗?”
韩玉梁先是点了点头,跟着又补充道:“了解,但并不深。只知道是专职负责管理适格者的高级干部。”
曾禅摇了摇头,“别的研究员,可能更重要的是管理。但适格者的主任研究员,主要的任务就是研究。韩玉梁,你的能力,和我们一样非常强悍,远远超出普通人。那么,你愿意被当成小白鼠,看管起来,整天接受各种各样的测试吗?”
韩玉梁皱起眉,心中似乎隐约捕捉到了点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一时间想不出来,只好继续问道:“所以你早就对他怀恨在心?”
曾禅想了想,带着一点犹豫点了点头,“不只是因为这些。他们的立场,本来也是和我们幸存的适格者完全相反的。我体内没有限制器,所以,我并不在他们这一方。”
韩玉梁眉头松开,冷笑道:“你不是他们这一方的,为什么还听他们的命令?我本还以为齐修平当你的主任研究员,和你算老相识,才指使得动。你既然恨不得他死,那为什么还要来杀我?”
“第一,有很高的赏金。你比我想象中值钱。我也需要钱,没有人会嫌钱多。第二,我有把柄在那一派人的手上。虽然我体内没有限制器,但那个把柄对我的威胁,不亚于限制器。”
“那你今天为什么又敢动手了?”
曾禅带着几分得意笑了起来,“除了你,我对谁都不会承认那和我有关。天平还关在谁都找不到的地方,唯一知道我当下能力的就是齐修平这个死人,他自己忘了带药,出席葬礼的时候……我保证会假惺惺掉上几滴泪,送他最后一程。此外,还有个不太重要的理由,考虑到你的心情,我就不说了。”
韩玉梁长长叹了口气,“我能猜到。此外,他今天还要跟我见面,他死在这时,就算真有人怀疑其中的问题,也会先找到我。他们本就跟我对立,新仇旧恨一起算,你就洗脱得干干净净了,对吧?”
“我喜欢聪明人,可惜,你不是个女的。不然我一定追你做我女朋友。”
“可我怎么记得,有你的老熟人,说你原来性取向挺正常的呢?”
图穷匕见,寒光一闪。
曾禅的唇角微微抖动了一下,法令纹似乎比先前深了一些。
“傲慢小姐,很不凑巧,我的熟人中就有你的老战友,我还因为一些理由,对你当年的基地进行过不少调查。我掌握的情报,可能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你如果一直对我撒谎,不肯说实话,那,我觉得……”韩玉梁微微一笑,但目光中已经满是杀意,“这世上还有很多不杀人的法子可以让我出气,我完全不介意让你活着体验一下什么叫地狱。”
“严格说来,我其实是双性恋。”
曾禅很不情愿地开口,“但协助齐修平的团队做过一系列实验之后,我现在想到男人的裸体就会恶心。也许你的朋友比较幸运,没有把柄在那种恶劣的研究员手上。在金碧辉煌的皇宫里生活的人,可能无法理解老百姓快饿死的时候,为什么不吃肉糜。”
“事情已经过去快二十年了。”她看着自己的手,苦涩一笑,“这么漫长的时间,足够让人改变很多。”
韩玉梁抬手扶了扶耳机,道:“十六夜血酒,你应该还熟悉吧?”
曾禅板起脸,说:“不熟悉猎狗的兔子,都是死兔子。那么忠心可靠的猎狗,我这种侥幸保住命的兔子,怎么敢不熟悉。”
韩玉梁打量着她戒备的神情,考虑几秒,道:“如果我能保证,在你不对我们出手的情况下,她也不会对你出手,你愿意跟她当面谈谈么?”
曾禅的手从饮料上挪开,按在了廉价塑料椅子的扶手上,“我很难保证,不对她出手。”
“你现在,杀不了我。”
柔细但淡漠的嗓音,从曾禅的背后传来,像是死神的手指,轻轻拂过她的脖颈。
十六夜血酒的手指搭在她的肩上,向前迈了一步,缓缓转身,注视着她已经完全僵硬的侧脸,“傲慢,好久不见。”
“我已经不记得上次见你是什么时候了,琪撒。”
“最后一次和你一起出击,是八陉区BX-02基地夺还战。我和你同在空投组。那是末期重要战役之一,出动了两名七罪。我在为你打掩护,那一仗牺牲了一个在你心里很重要的人。你,是不是连她也忘记了?”
曾禅面无表情地扭过头,看着卸掉了所有乔装的她,平静地说:“没想到,你的记忆恢复得这么好。”
“韩的功劳。”
十六夜血酒的眸子已经完全变成了猩红的宝石,可怕的气势正在向着四周蔓延,连本来在看咖啡馆那边热闹的几个路人都忍不住往这边瞄了一眼,然后哆嗦了一下,本能挪远几步。
“韩玉梁?”
十六夜血酒很小幅度地点了点头,“他有异次元的基因,能通过和适格者性交,带来神奇的提升。”
曾禅瞥向韩玉梁,眼神立刻变得非常奇怪,“嘶……看不出来啊,韩先生,你可真‘刑’。琪撒这样的女孩,都在守备范围内。”
“不要岔开话题,傲慢。”
十六夜血酒的语速放缓,白瓷一样的纤细手指,缓缓攥紧成小小的拳,“你,是不是把那个为你而死的女孩,也忘记了?”
曾禅忽然站了起来,猛地挥舞手臂,险些把桌上的饮料杯子扫倒。
她瞪大眼睛,克制着怒气说:“你想向我证明什么?证明你们当初的选择才是对的吗?是,你拥有一切,官职,薪水,优渥的生活,逐渐找回的记忆,还有个高大帅气的男朋友。可你们……真愚蠢到认为那些贪婪的混蛋,会把咱们当成人吗?”
她一甩胳膊,指向街道喧嚣的另一端,“我敢发誓,只要你在这儿显露你真正的能力,这条街上就没谁会再把你当成人类。别管他们嘴上说得多好听,奖励给得多丰厚,他们心里都不会接纳你,不会真把你当作英雄。只要你犯过一点可能让他们感到畏惧的小错误,你就马上会被他们当作彻头彻尾的怪物。”
她喘息着,情绪异常激动,“没错,我是忘记了很多不该忘的事。但我现在活得很愉快。如果不是还有该死的把柄握在那些混蛋手里,我可以开开心心过我自己的日子。这才是我想要的归宿,我想要的未来,在这个正常的世界中,不在那个……充斥着肮脏想法的恶心基地里。”
十六夜血酒微微仰头,从下而上注视着她的眼睛。
一秒,两秒……
将近一分钟过去,她才开口说:“你,果然变了好多。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傲慢,如果你诚实回答我一个问题,至少今天,我就不会是猎犬,你也不会是兔子。”
曾禅深吸口气,轻声说:“什么问题?”
“你,是怎么逃掉的?”
“呵,你问得真有趣。难道曾经有谁抓住过我吗?琪撒,你现在很强,我的能力……确实拿你已经无可奈何。但曾经,我好歹也是七罪。你是不是,太小看我了?”
十六夜血酒缓缓摇了摇头,“七罪,一样会死。贪婪、嫉妒、暴怒、暴食、懒惰……大家都死掉了。你,为什么没有死?”
曾禅绷着脸,没有回答。
“七罪的一切都被抹杀得非常彻底。”十六夜血酒又问了一遍,“你,凭什么是这个例外?”
韩玉梁很想在旁提醒一句其实水原伊娃还发现过色欲的痕迹,但考虑到那位适格者至今还没有任何明确的线索,未知是不是与己方敌对,犯不着此时多嘴。
“事情总有例外。”曾禅拨开椅子,往后退了一步,“你们不是也都活得好好的?”
“我们是我们,我们不是傲慢。”十六夜血酒的口吻忽然显得有些悲伤,“而且,如果你和我们做了一样的选择,你就不应该是个杀手。”
她盯着对方的眼睛,语速骤然加快,“傲慢,你知道吗,怪物,又出现了。”
曾禅不屑一顾地冷笑,“原来,这才是你来找我,还没有直接动手的原因吗?”
“不。”十六夜血酒的表情产生了微妙的变化,语气也冰冷了不少。
韩玉梁感到很奇怪。他仔细端详着,总觉得十六夜血酒的神情为什么突然变得像是……猜测丈夫有外遇终于抓到明确证据的小妇人?
她当年跟傲慢一起磨过豆浆?所以被忘了很不爽?
十六夜血酒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我来找你,是想确认一些事。我想知道,错误的选择,是不是还有挽回的余地。如果我觉得后悔,我是不是还有补救的机会。”
说着,更让韩玉梁惊讶的事情发生了。
十六夜血酒那已经在隐隐发光的猩红眼眸中,竟落下了一滴泪。
那滴泪蕴藏着无数悔恨,如小小的珍珠,滑落她光洁的面颊,碎裂在地上,转眼,蒸发得一干二净。
曾禅的脸色阴沉下来,俊秀的面容因浓烈的情绪而微微扭曲。
“你准备好和我换命了吗?”她抬起手,薄薄的外套无风自动,向后飘起,“还是说,你已经自大到,觉得不杀我,能把我废掉?”
十六夜血酒的瞳孔微微收缩,身体也微微颤抖起来。
她深呼吸了几次,旋即,带着一丝嘲弄的意味说:“为什么,不敢对我用你的‘上位豪夺’。傲慢,你在外面躲藏了这么多年,除了‘天平’的能力,一定还有两个保留的绝活吧?为什么,还不使用呢?现在的我,可不是你用砝码交换走精神力,就能压制住的了。”
意识到他俩已经在无形地交手,韩玉梁起身踢开椅子,冷冷道:“看来,谈判破裂了,傲慢。”
十六夜血酒往后退了半步,轻声说:“不,叫她曾禅。曾禅,你就要,失去你最后的机会了。”
“真以为我‘豪夺’不到你的能力吗?自大的怪物!”曾禅放下手,旋即,她的身影陡然一闪,仿佛消失不见。
但仅仅是仿佛而已。
韩玉梁拔地而起,鹰隼般扑向数丈外那个刚刚停稳的身影,冷笑道:“就这?”
曾禅猛地转过身来,抬手握住了自己的喉咙,向后急速退开数步,大声说:“逼我自杀,也算是一种杀!要赌赌砝码的生效范围吗?”
韩玉梁盯着她,冷笑道:“你这是要把自己掐死?”
曾禅哼了一声,说:“我戴的戒指里有感应毒针,你再靠近,我就在你身上激活连锁代偿。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别逼我。”
韩玉梁皱起眉,靠听力判断,十六夜血酒还在原地没动。
“别指望琪撒了,我用一个砝码兑掉了她的精神力。她本来就不是什么意志坚定的类型,她冲过来,说不定会直接崩溃成杀人狂。”
曾禅露出阴暗而扭曲的狞笑,“我不希望再跟你们两个见面。咱们就此永别。你要是不听我的劝告,别怪我找去你的事务所。猜猜看,你那些小情人们,有没有你这么好的本事,能躲过我的偷袭。”
韩玉梁没有退开。
他反而逼近了一步,冷冷道:“你对我调查得还不够仔细。不然,你就该知道,我这人,从来都是吃软不吃硬。”
玄天诀的功力,已运至接近巅峰。
就在这时,旁边不远处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突然响起了一个韩玉梁并不陌生的声音。
“目标锁定,全能量开启,剩余时间7秒。6、5、4……”
砰!
曾禅的狞笑,瞬间变为了极度的错愕。
那是一种直达骨髓的惊讶与恐惧,让她本就扭曲的五官,竟在短短的一瞬间呈现出更加异常的神情。
那神情也只出现了短短一瞬。
因为一颗子弹穿过了她脆弱的脑袋。
头盖骨被掀飞了一大半,混合着脑浆的血,像是狠狠摔在地上的西瓜,迸裂开一大滩令人作呕的粘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