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本司胡同。
神仙居张灯结彩,往来姐儿尽皆打扮的花枝招展,脂粉飘香,今夜荣王要在楚云馆宴客,京城三少都要前来,王爷的势,邓家的财,方旭的貌,都是青楼姐儿梦寐以求的,若是有幸被瞧上了眼,那可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唯一不爽的是三位大爷只要可人那狐媚子一人作陪,其他人只好在门前迎送上花心思了,真没天理,那个故作清高的可人才来了十天啊;待得秦妈妈传下话来,除了楚云馆其他馆阁歇业一天,闭门谢客,姐儿们不由哀鸣老天果真没长眼睛。
“昨晚落单的刺客查出来路了么?”在毗邻楚云馆的潇湘馆内,丁寿嗑着瓜子问身旁的白少川。
“不曾,对方很是小心,我们的人追到东直门附近的民居就再也查不见踪影,那里商贩百姓聚集,都是杂居院落,单靠东厂的人手不够,若要详细盘问除非锦衣卫或五城兵马司出面,怕就打草惊蛇坏了督公的大事。”白少川自倒了一杯茶,缓缓说道。
“你安排的人靠不靠谱?”丁寿抢过那杯茶自饮道。
白少川摇头苦笑,又倒了一杯,“放心,楚云馆四周都已悄悄布上听音铜管,坐记听壁可是东厂的本行,小财神府锦衣卫把守森严,出了邓府包管他邓通一言一行都在咱们掌握之中。”
“这个什么可人真有问题?”丁寿问道。
“说不好,只是疑点甚多,她十天前自投神仙居,自称卖艺不卖身,接待何等客人也要由其自择,结果只接了方旭这一位客人,听伺候下人说她言谈中不断提及仰慕京城三少风采,尤其是小财神府富甲天下,渴求进府一长见识,便有了昨夜小财神府一行,随即邓府就进了刺客,这其中可玩味chu太多,多留点心总是不错。”白少川蹙眉答道。
“督公就要陪着圣驾回京,这日月精魄还在邓府,经昨夜一事怕牟斌很快便会察觉,该如何是好?”
白少川摇了摇头,“牟斌借保护荣王车驾为由提前回京,确在我等预料之外,如今只有见机行事了。”
“二位铛头,邓通来了。”崔朝栋上前禀告。
丁寿看了看外面天色,奇道:“宴席定在傍晚,此时天色尚早,他来做什么?”
丁、白二人起身,来至一间暗室,室内有数个喇叭形铜管,几个耳目聪明的番子正在凝神倾听。
丁寿与白少川各选了一个,将耳朵贴了上去,虽说声音含糊不清,却能将楚云馆内情况听个大概。
“昨夜招待不周,惊了芳驾,今日邓某特来请罪。”邓通的话音中带了几分讨好。
“邓官人言重,可人担当不起,请上座奉茶。”可人的声音娇柔婉转,不即不离。
邓通连道几声“不须客气”,楚云馆内安静了片刻,忽听邓通道:“可人姑娘房内布置甚是雅致,这对金钗做工也是精巧,咦,为何这铜镜要一分为二?”
可人幽幽一叹,“说来惭愧,妾身虽在秦楼楚馆,心中所羡的还是莲花并蒂,鸳鸯吻颈,乐昌公主虽国破家散,终能夫妻团聚,破镜重圆,妾身却只能分钗合钿,聊寄心思了。”
“青楼女子伤春悲秋,倒叫邓官人见笑了。”可人道歉声音中带着淡淡哀怨,闻者伤神。
“不不不,姑娘说哪里话,倒是邓某唐突,扰了姑娘心境。”邓通声音中又带了几分自得,“说来在下与姑娘可是不谋而合,且看邓某带来这几件物事。”
“兔毫盏?”可人声音确是带了几分惊异,“此盏色泽青绿,晶莹温润,想必是前宋建窑所出精品。”
“姑娘好眼力,再看看这几件。”邓通言语中有些卖弄。
“玉水注、黄金碾、细绢筛,邓官人莫不是还带了龙凤团茶来?”
“着啊,宋人有云:轻拍红牙留客住,韩家石鼎联新句。仍重龙团并凤髓,君王与,春风吹破黄金缕。”邓通哈哈一笑,“这龙凤呈祥,岂不正与姑娘寓意相同。”
“可人不敢高攀龙凤,观这瓮中之水,轻无杂尘,想必是玉泉山所出,邓官人不愧是缇帅佳婿,旁人怕是半滴亦不易得。”
“这个……”邓通有些语塞。
“一朝团焙成,价与黄金逞。宋人烹茶极尽奢华,团茶制作更是糜费民力,国朝初年,太祖诏罢龙团凤饼,改进散茶,以宽民力,百余年来,龙凤团茶制法已尽失传,不想还能蒙邓官人之惠,得以重见,可人谢过。”
“岂敢岂敢,府中不过养了些闽南茶农,平日焙制一些附庸风雅而已,教姑娘见笑。”
邓通有些讪讪,“在下适才所言可是孟浪,惹姑娘不快?”
“官人哪里话,可人只是感怀身世,这龙凤团茶风光之日,斗茶成风,名士墨客为之癫狂,可一旦风气过后,不过昨日黄花,风光不再,便如妾身今日虽有行首之名,却也难敌似水流年,待人老珠黄,弃如敝履耳。”可人声音悲戚,铁汉为之动情。
“是在下无状,这便告退。”邓通匆匆告辞。
丁寿与白少川对视一眼,白少川起身道:“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赚下这么大家业,邓通也不是蠢笨之人,不会上当吧。”丁寿也有些吃不准这位财神爷的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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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风镖局,练武场。
一道人影手持一柄单刀削砍劈拨,蹲越闪转,手起风生,恍若云龙变幻。
“好一个飞云幻雨十三式!”声音犹如缓缓流淌的溪涧泉水,柔和清脆。
单刀飞回兵器架,方旭转身轻笑,“遥岑,你又在取笑我了。”
一名素裳少女由廊庑下走出,只见她清丽秀雅,眉宇间一股淡淡的书卷气,艳丽虽不如可人三分,清秀却更胜一筹,正是长风镖局大小姐卫遥岑。
卫遥岑闻听方旭之言,微笑道:“由衷之言,谈何取笑,你这套刀法是经过凌老爷子亲手指点,已得其中精髓,江湖中如你一般精通的人物怕是不多。”
“昨夜我便遇到了一个。”方旭接过卫遥岑递过的手巾拭了拭汗,说道:“而且刀法精熟,应是凌家嫡传。”
“凌家庄有人来京了,凭三家交情,怎未登门?”卫遥岑美丽的眼睛中闪过狐疑之色。
“许是难言之隐吧。”方旭不愿多谈,扯起另一话题,“昨日我还见到了宋中。”
当下方旭便将昨日遇见宋中的事情说了一遍,卫遥岑蛾眉轻蹙,“那人用袖子接住了宋中的”脱手穿心剑“?”
方旭郑重地点了点头,“不错,你该晓得,宋中的”一剑穿心“凌厉非常,我也不敢直撄其锋,而那个年轻人竟然用袍袖接住这一剑,不知是何来路。”
“少林破衲功?”卫遥岑说道。
方旭摇了摇头,“此人武功不像少林刚猛一路。”
“武当派的流云飞袖?”
方旭迟疑了下,“虽说内劲淳厚,但多了几分诡异阴柔。”
卫遥岑又连说了四五种功法来历,方旭总是觉得似是而非,摇头否认。
“那我也无法了,未能亲见,实难知其根底。”卫遥岑无奈放弃。
“遥岑你博学多闻,见微知著,若你当面,自可看穿来历。”方旭嘻笑奉承道。
“可有些人的心思我总是看不透。”卫遥岑秋波流转,语含嗔怪。
方旭知其所指,连忙打个哈哈,顾左右而言他,“晚饭不必等我,神仙居那里今夜还有应酬。”
“又是去见那位新来的花魁娘子?”卫遥岑美目微闪。
方旭贴近遥岑娇靥,轻声道:“吃醋了?”
未等佳人生嗔,方大少举步就走,迎面却又来了一个灰袍青年。
青年与卫遥岑容貌有几分相似,只是脸庞棱角分明,显得刚毅非常。
“你又去哪里?”青年对着方旭沉声喝问。
“哦,铁衣,今夜约了邓通与荣王在神仙居小聚,时候不早,我先去了。”方旭似乎不愿与青年纠缠,打个招呼就要走人。
青年却不愿放过他,“整日里交结权贵,纵情声色,不务正途,有这心思该多打理镖局生意才是。”
“是是是。”方旭连连点头,“镖局生意反正有你、遥岑和六爷打理,我全都放心,我先走了。”
“你……”见着扬长而去的方旭,青年有怒无chu发,狠狠捶了下廊柱。
“哥,方旭天性不羁,犯不着与他置气。”卫遥岑上前软语劝慰。
青年正是卫遥岑长兄卫铁衣,闻听之后哼了一声,“都是你把他宠坏了。”
“咱们三个从小相依为命,一起长大,何必难为他做不愿意的事呢。”
“你啊,镖局这些年出多入少,坐吃山空,再这么下去,怕是你的嫁妆都置办不起喽。”卫铁衣长叹一声。
“哥——”即便黠慧如卫遥岑,也被自家哥哥这句半真半假的调侃之言,弄得晕生双颊,大发娇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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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馆。
白少川与丁寿耳朵紧紧贴着听音铜管,神色凝重。
邓通去而复返。
“邓官人,这是何物?”可人问道。
“一对玉珏。”比之适才,邓通话语中少了几分卖弄,多了份真挚。
“可人姑娘请看,这对玉珏玉工巧妙,分则为珏,合则为璧,且还镂刻八字小篆”日精月魄,天作之合“,其寓意当可比得上姑娘的破镜重圆,合钗而簪……”
尼玛,你小子泡妞还真下血本啊!贴着耳朵的丁寿忍不住暗骂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