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云依旧低垂,压在襄阳城上,越来越低,仿佛要把整个襄阳城都压碎成齑粉。
杨过和小龙女两骑当先,领着义军和官兵回城。刚到城下,忽然迎面一阵飞矢射来,亏得杨过和小龙女身手敏捷,急忙挥剑格开。
这时,郭靖从他们的身後策马上来,打了一声唿哨,城头的飞矢才终於停了下来。郭靖道:「出城之前,我与你郭伯母有言在先,以唿哨为号,方能入城!」
杨过闻言,心中暗暗敬佩郭靖黄蓉chu事谨慎。
一行人进了城。黄蓉见郭靖手臂上血流不止,顿时心痛万分,问道:「你不碍事吧?」
郭靖道:「无妨!」
杨过和小龙女先後见过郭靖夫妇,道:「可恨那鞑子,日日用回回炮轰我襄阳。这一战,终於毁了他们几十架大炮,打得着实痛快!」
「郭大侠,你回来了?战况如何?」吕文焕从城楼里走了出来。
「吕大人,郭某烧了他们几十架火炮,推倒了榷墙。不负大人所托,特回城缴令!」郭靖说着,就把令牌交给吕文焕。
「好!」吕文焕把令牌接在手里,「如此一来,襄阳……」
话未说完,忽然又是一枚火球从天而降,轰的一声,砸在城墙上,顺着马道滚落下去。马道上正又两三名官兵走上来,被火球碾过,顿时只剩下一大片烧焦的痕迹和一滩血迹。
「妈呀!这是怎麽回事?」吕文焕抱着头大叫。
郭靖急忙扑上城头,向元军的炮兵阵地眺望,只见刚刚被他烧毁的回回炮,很快又被新的替代上来,整整齐齐地排成一列,继续朝着襄阳轰击。
「靖哥哥,」黄蓉握住郭靖的手,「鞑子还有备用的炮架!」
郭靖捣毁的回回炮,对於元军来说,根本就是九牛一毛。新的回回炮不断被推到前线,继续向雨点一般,无情地抛射过来。
「快!保护吕大人!」郭靖大喊,「快躲到城下去!」
话音刚落,旁人还来不及反应,轰隆隆的火球,如天劫一般,又落在城头。
城头的火势更猛了,好像要把整个襄阳全都吞没。
「郭大侠,你,你随我来!」吕文焕说着,就被几名官兵护着,返回守备府去了。
郭靖对黄蓉和杨过、小龙女道:「你们在此候着,若是听到号角,就赶紧上城御敌!我去去就回!」
黄蓉不放心地道:「我随你一道去罢!」
郭靖没有办法,只有和黄蓉一起,到了守备府前。
两人刚要进门,忽被两名守卫拦下:「大人吩咐了,只需郭大侠一人进府!」
郭靖转身对黄蓉道:「蓉儿,你就在此等我。我与吕大人商议完大事,马上出来。」
黄蓉点点头。
郭靖进了守备府,黄蓉左等右等,直到天快蒙蒙亮的时候,才见郭靖背着一张宝雕弓从守备府里出来。
黄蓉一见那张弓,镔铁打造,上嵌金色龙雕,大惊道:「靖哥哥,你们在里头谈了些什麽?你又为何背了一张御赐的雕弓出来。」
郭靖把雕弓从背上取下,拍了拍弓身,道:「蓉儿真是好眼力。这张弓,乃天子御赐之物,精钢锻造而成,能开三百石,射两百大步。天子曾将此弓赠予吕文德将军,可惜吕家开不了此弓,吕文焕便将此弓转赠於我。吕大人让我……」
「报!」郭靖正说着,忽有探子前来禀报,「吕大人,城头炮击暂停,北城刘整率水师登岸,停下城下,要与大人对话!」
吕文焕从府里出来,先朝着郭靖点点头,又对那探子道:「走,前面引路,去听听他要说些什麽!」
「蓉儿,走!」郭靖将雕弓重新背好,拉起黄蓉便走。
「靖哥哥,这究竟是怎麽回事?」黄蓉感觉自己有些糊涂。
「到了城头,我再慢慢和你解释!」郭靖牵着黄蓉,一起迈开步子,往北城飞掠而去。两个人身怀轻功,自然一下子赶到了吕文焕的前头,躲藏在北城的城垛子下。
襄阳北城,依靠汉水。汉水虽然已经被刘整的水师封锁,但由於船上难以发射回回炮,因此只围不攻。北城的城墙依然完好无损。
郭靖和黄蓉隐身於西北夫人城上。夫人城,当年前秦苻坚挥师南下,与东晋刺史朱序战於襄阳。序母率娘子军登城御敌,屡挫强敌。後人因纪念序母韩夫人,便将此chu城楼定名为夫人城。
郭靖和黄蓉坐下城垛子下,郭靖问道:「蓉儿,你可知吕大人与刘整的恩怨?」
黄蓉道:「如今的守备吕文焕大人,倒是与刘整无甚恩怨。只是前任守备吕文德大人,却是逼反刘整的罪魁祸首。」
郭靖点点头,接着道:「鞑子的水师统领刘整,原是赵方将军和孟珙大将军麾下的大将,善水战,曾率十二骑夺下金国的信阳城,人称赛存孝。後孟大将军病故,刘整归於吕文德统领。吕文德依附石更相贾似道,迫害刘整,方才使得刘整以泸州十五州之地降元。」
黄蓉道:「正是!刘整降元,全是吕氏所迫!」
郭靖道:「吕文焕大人虽与刘整无甚过节,但终归是自己的堂兄害得刘整走投无路。如今鞑子兵临襄阳城下,多是刘整为了报复,而出的主意。」
黄蓉惊问:「吕大人要你做什麽?」
郭靖道:「射杀刘整!然後倾襄阳之兵,突破汉水防线,收复樊城!」
黄蓉道:「刘整为人谨慎,只怕没那麽容易射杀!」
「城上的宋军听着!快让吕守备到城头一叙!」两人正说话间,忽然城下有人大喊。
郭靖和黄蓉从城堞的口子上偷偷往下张望,只见距北边的汉门两百五十步之地,高头大马上,端坐着一名身高八尺,器宇轩昂的老将军。
刘整六十多岁,仍是精神抖擞,目光如炬。他的身後,仅跟了五六名随从。
「不行,靖哥哥,」黄蓉重新躲回城堞下,道,「距离太远了,纵使御赐的宝雕弓,也万万射不出两百五十步之远。」
「我道是谁在城下吆喝,原来是刘整刘大人,」说话间,吕文焕也登上了城楼,「刘大人,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吕守备,今日刘某前来,无非是想奉劝阁下一句。大军围城,六年有余,襄阳岌岌可危。如今更有西域飞石,所到之chu,无不倾颓糜烂,襄阳城破,指日可待。大人若是识时务,不如弃城投降。大汗必定大有封赏。」
「刘大人,」吕文焕道,「你自个儿当了叛国之贼,却也要说动本守备与你一道同流合污,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
吕文焕一边说着,一边小声招呼郭靖:「郭大侠,快!快射他!」
郭靖摇摇头,道:「大人,距离太远,怕是射不到。」
「吕大人,此言差矣……」刘整又道。
「咳咳!咳咳!刘大人,江边风大,你说什麽,本守备听不清楚!」吕文焕故意装出一副倾听的样子。
刘整又向前走了十来步,道:「吕大人,此言差矣!我大元薛禅汗……」
「咳咳!刘大人,还是听不清你说什麽!」吕文焕又道。
刘整又向前走了十几步,却是再也不肯往前继续挪动半步。他本是宋将,知晓宋军的神臂弓,能射一百五十大步,他必须保持一个安全的距离,要不然随时有可能被射杀。
「我大元薛禅汗甚是钦佩大人,若是守备大人纳城来投,定然加官进爵,荣华富贵!」刘整用尽了最大的力气喊道。
黄蓉又把头探出城垛,往下望了望,对郭靖道:「靖哥哥,看那刘整,是死也不肯再往前一步了。现在摸约两百二十大步,你有把握吗?」
这一边,吕文焕又在不停催促:「郭大侠,快动手!」
郭靖对黄蓉道:「无甚把握!不过也只能试试!蓉儿,且把金箭给我。」
黄蓉马上摸出一支金箭,交给郭靖。郭靖把箭接在手里,搭弓上箭,把宝雕弓拉得满圆,弓臂吱吱作响。
「就在此时!」黄蓉大声叫道。
郭靖迅速将身子探出城垛,略一瞄准。弦响,箭出。
金箭破空划出一道金灿灿的光芒,如闪电一般,直奔刘整的胸口而去。
「不好!有暗箭!」刘整正专心地跟吕文焕说话,哪里能防备暗箭。但是他身边的侍卫早已看在眼里,急忙往刘整的身上一扑。
郭靖纵使内力再刚猛,膂力再刚强,但相距足足两百余步,那侍卫也非庸手,已是在金箭射到刘整身上之前,护住了刘整。
噗嗤一声!金箭贯穿了那侍卫的後背,紮入刘整的胸前。
刘整和那侍卫一道,咕咚一声,滚落马下。
刘整只觉得胸口一阵刺痛,用手一摸,已是满手鲜血。大惊之下,急忙低头望去,只见金箭紮入胸口寸许。若不是那侍卫替他挡下了这一箭,恐怕他的胸口早已被箭镞穿透。
「御赐宝雕弓!」刘整一见胸口的金箭,认出是大内皇宫之物,惊叫道。
宝雕弓开三百石,射两百步,若非膂力过人,很少有人能拉开此弓。他万万没想到,郭靖曾是箭术大师哲别的弟子,竟真能将此弓拉开。而且,还在两百步之外伤了他。
「没错,正是御赐宝雕弓!」郭靖从城堞上喊话下去,「你这逆贼,今日郭某就替天子,赐你一箭!」
黄蓉急忙一拉他的衣袖,低声唤道:「靖哥哥,快,他还没死!」说着,又递给他一支金箭。
郭靖忙又搭弓上箭,嗖的一下,又朝着刘整射了过去。
但刘整身边的侍卫,早已将刘整护了起来。郭靖一箭射去,只射杀了挡在前头的一名侍卫。
剩余的几名侍卫,赶紧将刘整拖出三百步之外。
「吕文焕,你这卑鄙小人,竟敢暗箭伤人!」刘整怒不可遏,指着吕文焕骂道。
「刘整,你好自为之!」吕文焕还没答话,郭靖已把话头接了过去,「今日算你命大,若改他日,郭某必定取你性命!」
「郭靖?好,老夫记住你了!」刘整气急败坏,领着侍卫退回本阵去了。
「吕大人,请恕郭某无能,有负重托,不能手刃了刘整老贼!」郭靖急忙将宝雕弓呈上请罪。
吕文焕叹息一声,道:「郭大侠,此乃天意,怪你不得!二百二十大步之外,能伤了刘整,已是不易。」说罢,便垂着头返回守备府而去。
「靖哥哥,鞑子劝降失败,必定又是一番猛攻……」黄蓉的话还没说完,襄阳城又是一阵晃荡。
「鞑子又开始攻城了!」郭靖道,「事到如今,只能作死守计了!」
东城、南城、西城,又是无数流星坠落下去,惊天动地,火光冲天。这一回,汉水之上的战船全都靠了岸,无数鞑子军朝着北城城楼涌来。
「蓉儿,刘整那老贼是要报一箭之仇来了,你快去让过儿和龙儿把义军拉到此chu防守!」郭靖道。
昨日元军猛攻东西南三面,吕文焕已将北城的人马,都抽调到三面防御。如今刘整忽然发起猛攻,官兵一时半会调度不过来,郭靖只能去请杨过和小龙女前来协助守城。
黄蓉走後,郭靖又看左右的官兵,无不伤痕累累。原来,这些都是从东西南三面城楼里调换下来的伤兵。
「郭大侠,鞑子人多势众,襄阳城会不会……」官兵道。
「不会!」郭靖马上接过话头,「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城在人在……」
「城在人在!城亡人亡!」精神萎靡的官兵,忽然振奋起来,高声呐喊道。
无数云梯架上了城头,元军开始登城。
襄阳城头飞矢滚石齐下,顿时杀上许多敌兵。
这时,杨过和小龙女赶来。杨过问道:「郭伯伯,怎麽回事?」
郭靖叹息,摇头:「吕大人令我射杀刘整,不料路程太远,竟被左右侍卫救下。如今刘整要报一箭之仇,已令水师尽数登岸,强行夺城!」
杨过往城下一望,自负如他也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只见汉水之上,船叠船,船靠船,淤塞了整个江面。汉水南岸,密密麻麻的人头像蚂蚁一般,簇拥在城墙下,纷纷攘攘地朝着城头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