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玉落盘的玲珑之声响起,在秀水河上飘荡,寂静的月色下,几只被惊动的河边宿鸟簇簇而飞。来往于这座画舫周围的划艇上的船夫、花客还有卖花之人,也都静静地欣赏着妙倌人那天籁般的琴声。
淳于月明那绝美琴音一转一折,沈麟听出来了,原来以前的琴音竟只是个引子。妙倌人终于亮出莺莺歌喉,长吟之声应喉而出。
“千万年的风霜,将最初柔和美丽的光滑,缓缓雕刻成了粗糙,沧海桑田变幻的光阴中,又有多少眼眸,曾这般淡淡安静的凝视你的容颜。”
“时光如长河中的水滔滔向前,从不曾停留半分,最初的感动,最初的记忆,那无数曾深深镂刻心间的丝丝缕缕,原来,终究还是要被人遗忘。”
“只留下那传说中残存的一丝半点,在悠远的光阴后,被后人不经意地说起。”
“你曾经的美丽,曾经的壮烈,在光阴面前,灰飞湮灭。”
“冰冷的风,掠过了衣襟吹在了身上,千万年间的凝眸,或许,竟终究比不上一念间的追悔!”
那是个绝美的爰情故事,从一个堪称绝代佳人的口中述出,应着清冷的月色,有着无比出尘的凄凉。沈麟愣住了,为了这个故事中那女子身上的故事;师蕴心愣住了,为这个故事中那女子身上的不幸;周围的花客、船夫也都愣住了,为了这个故事中那女子身上的那份美丽和措伤。
原来吟诗也能如此动人!这故事竟隐隐意喻着入尘出世的情欲之炼。
“千万年间的凝眸,或许,竟终究比不上一念间的追悔!”沈麟低低地沉吟着妙倌人那长诗中的最后一句。抬眼望开,师蕴心那伤心地目光正紧紧锁在自己身上。旁边停了下来的淳于月明静静地坐在一旁,眼神也正盯着面前的自己,恍未还神。
“好!好!好!”坐在茶几旁的项天一掌印在红木茶案上,连说了三个好字。
“果然是好!却不知老爷子所道好之chu为何?”沈麟也想听听这位修行几世之人是如何评价这风月场地的出尘之音。
“琴音故是绝美,喉声亦是佳音,但均不比这动人的故事。虽不述事,但事态万千,任人揣摩,虽是极情,却又在情理之中。果然是好!”项天称赞之意未绝,咂巴嘴巴,似乎还要讲下去,可三百多年没有涉及男女情欲之事,一时之间想不到更好的称赞之语,竟卡壳了。
“谢谢老祖宗夸奖!”妙倌人芊芊而起,施了一礼。
“该你小子说说,这好在何chu了?”项天横过来的目光似乎在询问沈麟了。
“姑娘琴艺,当世之间,恐在无比肩之人了。”沈麟看了看妙倌人那热切的目光,继续说下去。“琴艺一道,自是以天赋最为重要,姑娘天赋必然奇好,才能奏出这般妙音美乐。”沈麟的话让淳于月明红着脸低下头去,心中却又无比受用。耳朵紧紧聆听沈麟继续说下去的声音。
“琴艺一道,境界分明。小琴之道,以琴声动人,自是俗世之人琴艺极限,虽不是天赋极好之人,但只要宫阙分明,商角有道,再加上勤奋,达到这个境界亦不算难。”听闻沈麟此言,师蕴心与妙倌人更是神采奕奕,尤其是师蕴心,没想到沈麟竟有这些表现。
“中琴之道,以情动人。想达到这个境界之人,除天赋极好之外,莫不是至情至性之人,抑或是历经重重,体验生命之辈。琴声只是抒发心智的表现而已。”
沈麟说完,看了看妙倌人一眼。
师蕴心与项天并不明白这个道理,妙倌人却是此道高手,此时想到自己师傅之言,更是明白这个道理。
“大琴之道,返璞归真,以身边的一草一木、虫鱼鸟兽、万物生灵之音动人。”
沈麟的眼神有些迷茫,“天地万物,莫不有音,音者皆可入谱。调和天地之音,才是大琴之道。”沈麟的话让妙倌人也有些听不懂了,但隐隐约约还是有点感受,更是万分惊讶地看了看沈麟。
“天地之音?公子可曾见过这类高人?”妙倌人果然是痴琴之人,听闻沈麟之言,渴望之心油然而生,不由自主问道。
“天地之音?”沈麟长叹一声,“我也未曾见过,但这世间必然会有。”沈麟想到了师娘留下的琴谱,若是她还活着,定然在这大琴之道之中。
“公子高论,小女子前所未闻,今日受教了。公子肯定也是此道高人,不知…”妙倌人看了看项天和师蕴心那热切地目光,便斗胆继续说下去,“不知,今日小女子是否有幸,能得闻高雅?”
“佳人面前,如何敢唐突?”看到妙倌人面露失望之色,沈麟话音一转,“如果小姐不怪我琴艺浅薄,小子倒也愿意献丑。”妙倌人面露惊喜之态,岂料沈麟话音又变,“不过,小姐可否先回答小子一个问题?”
“麟弟?什么事?”问话的竟是师蕴心。看来她也等不及想看看沈麟的表现了。
“是啊。公子所问何事?”淳于月明也有些好奇了。
“你小子别磨磨蹭蹭了,有什么话就说吧!”项天的脾气倒不像他外表那般沉稳。
“小姐琴艺高深,不知道师从何人?”沈麟听出她吟出的故事绝非她自己所做,当是另有其人,不知此人和自己师娘是否有关系?
“哦,公子就问这事?”淳于月明显得很是惊讶,自己还以为是什么大事。
“小女子自幼跟随娘亲学琴,不过这首长诗却是小女子偷看淳于青螟公主的记事簿记下来的。”
“公主?”淳于月明的话倒让沈麟更是惊讶,难不成这个公主曾经久历沧海?
还是另有隐衷?
“难道公子连江湖十美排名第二位的修罗圣女淳于青螟都没有听说过?”淳于月明一脸惊讶,似乎难以置信,随后,她又瞟了瞟沈麟身边的师蕴心。“嫂子国色天香,但我家公主也是绝世佳人。”师蕴心十年前见过淳于青螟,那时候虽然淳于青螟身着素服,但绝世之姿依然不能瑕掩,自是知道淳于月明所言非虚。
淳于月明的心情非常奇怪,对于眼前的师蕴心,自己是无法相比的,但心中那种隐隐不平使自己更愿意不断提出心目中的仙女般的公主将师蕴心压制下去。
项天忽然有些奇怪地看着沈麟,嘴角边扬点笑意。
“姐姐这弱柳之姿哪能跟江湖十美相提并论,妹子太过奖了。”师蕴心七窍玲珑,隐隐约约猜到了淳于月明的心思,倒也不太在意。心道,“你这小丫头,自己瞅上了沈麟,却不断地提到公主,不就是想多找些机会和沈麟接触而已。”
想到这,回过目光,却见沈麟眼神一片清明,正看着自己,心中一阵暖意。
“还未请教,姑娘与你家公主什么关系?”沈麟倒是没有在意淳于月明有点揶揄自己不知道江湖十美之事,问出了师蕴心心中所想的问题。
“公主是我掌门伯父家的姐姐。”淳于月明的话倒在沈麟意料之中。
“好了,你们也别再聊那些无聊之事了,我倒是极想听听这小子的琴声了。”
项天的话使得淳于月明突然醒悟过己的思绪竟被沈麟带跑了,暗自嗔怪地瞟了沈麟一眼,眉目之间自是无限风情。只是身边的师蕴心有点涩涩。
“蕴心,你帮我个忙。”师蕴心的神色,沈麟自然看得清清楚楚,“你将舱窗打开。”些许小事倒让师蕴心开心不已,淳于月明也是暗赞沈麟心细如发。
一缕清新的河风夹杂着微凉的水汽扑面入室,摇曳着气死风灯内的烛火。
“铮叮”转轴拨弦三两声,沈麟开始调理面前的焦尾九弦琴。项天、妙倌人还有师蕴心,甚至那些小丫头,都凝神细听。调琴之声似乎应潮而起,顺应天籁,极是和谐。
“哗哗”的河水流淌之声,伴随着沈麟的琴声而起,并不见丝毫做作姿态,随意至极,妙倌人似乎听不到那琴声应有的曲调和韵律,只觉得这河水之音原本就是沈麟的琴音。心神也为之女干引,不由得将目光投向船外那潺潺的河水。往日那平淡的河水此刻似乎活了过来,那一跳一跃的浪花如同顽童戏水般得发出阵阵畅快的欢歌。听在项天耳中,虽然也是河水之音,但又似乎是早年自己在金戈铁马生涯中尽情搏杀的快意还有着一声声叹息。师蕴心则又似乎是听到了无数对痴情男女水边尽情欢嬉,极尽魅惑之音。其余之人,各自表现不同,却都是深陷河水之音其中。
“簇丝”一阵清风入林的声音加入琴音之中,妙倌人神志清明,但沈麟的琴音调和着风声还有潮水声,竟是让自己凭空感觉到,自己牵着沈麟的胳膊,赤足漫步在秀水河边,清风拂过自己的秀发,扬在沈麟那英俊的脸上,丝丝缭缭,情意绵长。
师蕴心也听见了那丝丝风声,只觉得那似乎是沈麟在自己耳旁轻微的喘息声。
自己甚至完全感觉到了那柔和的清风触体所带来的丝丝酥麻的感觉。
项天似乎只觉得又回到了三百多年前,师傅在自己耳边的低低地谏语,那无限关爰之情透过清风,再次拂过心田。
明月也慢慢融入进沈麟的琴声之中。明月无声,可周围的那些人偏偏似乎都能够感觉到那也是一种有形的拂触,或怨、或嗔、或颠、或痴、或狂都沉浸到了周围那些大自然的完美空间了。
接着,鸟鸣之声又加入其间,俄而,秋后的蚂蚱的习习之声、秋风卷起落叶的簌簌声、河水之中鲫鱼过江之声,都伴随着沈麟的十根手指逐渐融入进了合奏之中。
看着众人百相,沈麟停下了手中的弹奏。刚才,他并没有弹奏任何曲目,只是将大自然的声音完全纳入《明珠》曲谱的心法之中,竟能有着蛊惑人心的功效,这也是他始料未及的事情。
至于那一段琴艺之道的论述,也是他根据自己修心的体会现编出来,自己也没有想到竟然真能一语中的,道破了琴道至境。刚才的调和之音也是随心之举,没想到自己竟真的能够达到这种境界。
沈麟隐约感到自己的修心似乎有点进步,不过依旧还是那么难以把握。
点滴寸进,只是自己感觉不明显而已,此时的沈麟在修心一途已早不是当时的沈麟了。
“好小子,好琴艺!”项天不愧是修真之人,在沈麟停下未过多久便恢复了常态。淳于月明、师蕴心都慢慢恢复了常态,但都是满面通红。
《明珠》深情,虽然沈麟不是弹奏此曲,但暗含有《明珠》心诀,自是调动了这两女内心深chu的深情。淳于月明对沈麟一见钟情,师蕴心更是对沈麟情根深种,二人刚才都是在想着和沈麟在一起的情景,只不过一个是单纯的男女之爰,一个是纯粹的肉欲之欢而已。
也并不是说师蕴心对沈麟只有肉欲之欢,而只是自从和沈麟有过男女之事之后,师蕴心便再也忘不了那强烈的感觉,若是淳于月明和沈麟有过此事之后,恐怕也只能想到这些情欲之事了。
“公子!”淳于月明殷殷下拜,“今闻公子琴艺,才知何谓井底之蛙。”沈麟将她扶起,却经不住她再次俯身,“公子一定要去碧玉城一趟。”淳于月明虽然邀请他前往,可一时之间又找不到合适理由,有点踌躇,马上又反应过来,“家母一生嗜琴如命,若能得闻公子琴声,必定感激不尽。”
皎洁的月色,映在她明亮的脸上,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这一句托辞竟将自己母亲卖给了沈麟。
沈麟原本还想推辞,但自己总是有种感觉,淳于月明的母亲应该和自己的师娘有所关联,便开口答应稍后有时间,前往碧玉城拜见。
项天主修易经,对前途问卜之事得心应手,脸上阴晴不定,也不知是高兴还是忧心。
幸与不幸,缘数自有天定。项天暗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