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处处迷途(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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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三十日,五一前一天……

李冬阳被放出两天后,监视的报告余罪可以看到,这货整个就一极品人渣,除吃喝嫖赌就没干别的,居然连个固定住chu都没有,这个人不是一般地奇葩,往他上一代查,居然查不出他爹是谁,就查到了人家妈,改嫁过七八回,户籍早迁走了。

不难想像,这人是怎么活出来的,街头混迹,饥一顿饱一顿,能活下来而且混得不错的都是人渣中的极品。这位极品光打架砍人的记录足足有七八桩,桩桩拿捏得非常准确,砍后背、捅屁股、要不敲你腿,伤人却不害命,标准的恶痞手法。这一次犯事有点重,三刀有一刀伤了脾脏,如果不是“特殊照顾”的话,他这罪,得判个故意伤害。

余罪又把这家伙的案卷看了一遍,还是有点伤脑筋,这号人物似乎离他想像的相去甚远,就当个马仔也不合格,在他接触的毒品犯罪里,那些人一点都不凶恶,最起码在做生意的时候,信誉相当好,服务很周到,不像这类货色,整个就一打砸抢的标准模板,稍有点头脑的犯罪分子,都不会招揽这种人。

可为什么偏偏是他呢?

余罪试着从案卷之外想像这种人可能和贩毒关联的地方,是打手?有可能。

不过可能性不大,他的相貌特征太明显,而且恶名昭著,如果从隐秘的角度讲,作大生意不能用这种人;是搞货的,不可能,这人的水平再高也没受过什么教育,制毒的事他绝对做不出来,这是先天条件制约的。

那是……马铄的旧友?余罪只能这样判断,可如果这样判断,那这个棋子就没有作用了。

他头痛欲裂地把案卷扔过一边,扭了扭太阳穴,头有点昏,这些天一闭上眼睛,就开始回味那晚上欲仙欲死的场景,现在他稍稍见识到点毒品的威力,还是微量,还是不具成瘾性的,都影响了他这么多天,准确的表述就是,你周围的、身边的事都引不起注意力,恰恰是药力发作的那段时间里的事,记得越来越清,那种爽到心底,惬意到骨子里的感觉,怎么也挥之不去。

又一次想到薛妃在怀里挣扎、丽华在胯下娇啼时,他蓦地起身,奔出了办公室,在水房就着水龙头冲了冲头,让头脑冷静下来,医生交待了,要多做其他事分散注意力,否则这种化学毒品一两次上瘾都有可能。毕竟毒瘾好戒,心瘾难除。

冲了好一会儿,回到了办公室,擦干净了脸,即便这些日子拼命地休息,也掩饰不住脸上的疲惫,眼窝陷得越来越深,多半是焦虑害的,那些关于案子和案子之外的事,让他有点心力交瘁的感觉了。

坐回到办公桌前,抽了一支烟,把所有的嫌疑人捋了一遍,准备给邵帅打个电话时,手机却毫无征兆地响了起来,一看,居然常不联系的马秋林,一下子余罪乐了,接着电话随口道:“马老,您怎么有空想起我来了。”

“这话说的,是余副局长没空想起我吧?”电话里,老马慢条斯理的声音,这老家伙快活成神仙了。

对于老马,余罪可是打心眼里尊重,笑了笑道:“瞧您说的,我经常想起您呐,就是不敢去打扰您老人家。”

“今天我可得打扰你了,出来……我在门口。”马秋林的声音道,似乎有事。

余罪合上案卷,兴冲冲奔出办公室,他看到了,在门外马秋林招着手,他的身边,偎依着一位像小鸟依人的姑娘,楚慧婕,那样子快成老马的亲闺女了。

奔着下楼,跑出了大门,余罪笑着道:“哟哟哟,稀客,请请……”

“不是来你这儿做客,那个啊,小余啊……慧慧你说吧。”马秋林道,似乎难以启齿,把楚慧婕推到余罪面前了,她嫣然一笑,将欲启齿时,又难为地一抿嘴,好像也不好说。

“嗨,这怎么了这是?”余罪看得讶异不已了。他睁大眼,盯着楚慧婕饶有兴致的瞅瞅,楚慧婕反而不好意思的躲闪了。

“你不用说啊。”余罪灵机一动,比划着,楚慧婕眼睛一亮,不用开口,这倒是个好主意,她羞涩地、难为情的,怯生生地看着余罪,纤指如玉,打着哑语,那意思是:“今天是我的生日。”

余罪笑了,回着手势:“哦,你是想咱们一起庆祝。”

“不是的。”楚慧婕貌似难受了,打着手势道:“不是我出生的日子,是爸爸把我捡回来的日子……我想,去看看他,和他一起过。”

一瞬间,那羞涩、那怯意、那期待,让余罪的鼻子酸酸的,他欣慰地打量着亭亭玉立,已然没有一点江湖气的楚慧婕,笑着直接说了:“你该早告诉我,都该去看看老爷子了。”

“你……真的,不介意?”楚慧婕忘了打手势,直接问出来了,那脸色写着忒多的惊喜。

“开什么玩笑,怎么会介意,不是所有人都能达到他那种高度的,什么时候去?”余罪问。

那边马秋林已经拉开车门了,是借学校的面包车,余罪殷勤地拉着楚慧婕坐到了车上,他到驾驶的位置,好多天了,好像这件有意思的事让他重拾了兴趣,载着两人,往西郊公墓去了。

不过这并不是一个高兴的事,最起码对于楚慧婕如此,路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谈话里,余罪才知道,昔年共同参与那次机场盗窃的郭风、娄雨辰已经刑满释放,因为“主犯”黄解放投案自首,主动上交赃物的缘故,他们两人判得并不重,郭风两年,娄雨辰一年零六个月,都提前出狱。

黄三终究还是赢了,他以自己的将死之身,换回了几个养子女的新生,能让马秋林这么个臭清高折腰的人不多,他就算一个。

可不管再怎么说也是个悲剧,渐近墓园时,楚慧婕已经按捺不住了,伏在马秋林的肩头,嘤嘤地哭个不停,悲从中来的时候,她在痛哭流涕扇着自己的耳光,一直喃喃着对不起爸爸,马秋林在唉声叹气,余罪也未劝阻。

痛苦,不是一件坏事,最起码能记住很多事,学会很多事。

很快就见到了在墓园等着的郭风、娄雨辰,下车时,两人二话不说,扑通通两声给马秋林重重磕了几个头,哭得像个泪人一样,马秋林一手挽一个,好容易才把这两人拽起来。

这个离奇的故事就讲出来也没有可信度,一代贼王,身死名销,身后事和那块冰凉的碑身,却是一名警察给他立的,是抓了他,害了他的警察立的碑。

昔日三位养子女,相携上山,哭声沥沥,到碑前时,已经是泣不成声,郭风点着烛、娄雨辰烧着纸,马秋林和余罪恭立在碑前,深深地鞠了一躬,轻轻地退开了,任凭那三位呼天抢地,发泄着心里的痛悔。

“对不起啊,余儿,还把你捎带上。”马秋林轻轻说了句。

“别跟我客气,老实说,能让人服气的嫌疑人真不多,可黄三绝对算一个。”余罪道。

“彼此彼此,黄三佩服的人不多,你算一个。”马秋林笑道,看余罪不信,他解释道:“是慧慧说的,他死前安排闺女找你自首。”

“为什么?”余罪愣了下。

“因为他看出你心地善良,不会为难她的。”马秋林道。

余罪蓦地苦笑了笑,回头看楚慧婕那哭得梨花带雨,凄凄切切的样子,他叹道:“大部分人都下不了手,我现在有点理解黄三的那种心态了。”

“什么心态?”马秋林问。

“想自我救赎,可最终却发现他谁也救不了。就像我们警察,都想拯救这个世界,到最后连自己都救不了。”余罪道,莫名地想起了,那个花白头发,大笑作囚的老人,那种表情他现在理解了,是绝望。

“可他做过的,总有人会记得,比如他们,比如你,比如我。”马秋林淡淡地道,他回头审视余罪的时候,稍稍发现了点端倪:“怎么了?你的脸色不大好?”

“没事,案子。”余罪道。

“能让你头疼的案子,应该不是小案子啊。”马秋林道。

“没事,不是什么大案子,马老,我有个问题,没有取笑您老的意思啊,能问您吗?”余罪看着满足脸皱纹,已经超然物外的这位老警察,那个压在心底的问题,浮上来了。

“问吧,你好像变得越来越客气了。”马秋林笑了。

“那我不客气地问,您这一辈子,抓了数千坏人,熬得脸皱头白,做牛做马一辈子,末了自己也是不干不净、不黑不白,还给一个老贼送终,后悔么?其实可以活得更好点,比如我就知道,老许、王局,入行时还是您的徒弟辈,邵万戈顶多算您徒孙辈了。”余罪好奇地问,那或许正是他心里的疑问。

“穿着警服,又苦又累,熬了一辈子,家里顾不上,老婆孩子顾不上,我后悔了一辈子。”马秋林叹着道,不过话锋一转又道:“可如果没有穿警服,平平安安,碌碌无为、默默无闻,那样一辈子好是好,可精彩就全部错过了,当我行将就木的时候,如果找不出这辈子哪怕一点让我自豪的事,我想我也会后悔的。”

“我懂,你是说有舍必有得。”余罪道。

“所以,没有什么后悔的,匆匆几十年一晃就过去了,活着的时间都不多,还非要活在后悔里?”马秋林道,豁达地笑着,余罪其实想把自己所有的心事都告诉这位老人,可他没有再说,似乎已经有了答案。

不一定正确,但不需要后悔。

祭奠了一个多小时,哭声持续了一个小时,两个哥哥搀着慧慧从坟上一步三回头的下山时,余罪看着这清冷的墓园,看着这萧瑟的景象,看着这林立的墓碑,他奇怪地在想着,也许黄三这辈子也不后悔,苦过累过,嚣张过疯狂过,失意过也绝望过,死后还被人想到过……不得不承认,这何尝不是一种精彩!

载着四人,沿路慢慢地回市区,郭风和娄雨辰直接到了车站,他们不在太原混了,一个在电脑卖场做散件、一个仍然做他的发型师,三个异姓兄妹在车站依依惜别,那两人对于抓住他们的余罪已经没有芥蒂,把自己的、手机号留给了余罪,拜托余罪多多照顾。

送走了两人,回到了学校,楚慧婕的情绪一直不佳,余罪陪着她和马老,一起吃过午饭,说了很久,午休后才告辞离开。

男女之间除了情欲,或许还真会有其他感觉,就像今天,泪水涟涟的楚慧婕又让余罪看到了她脆弱的那一面,和曾经那个神出鬼没、妙手空空的女贼相去甚远。

坐回到办公室里,满眼都是慧慧哭红的那双眼睛,一股子怜悯的心意,和脑子里老是萦绕的那些淫秽场面交织着,他有点检视不清自己究竟是个什么货色了。

女人、钱、职位……这些构成生活的要素,就像毒品一样,哪一种都有成瘾性,哪一种都能左右你的心境,哪一种都能改变你的命,包括要你的命。

手机的铃声响时,余罪还沉浸在思考中,一拿起电话,一看,要命的来了。

栗雅芳,他没接,扔过一边了,响了几次,然后短信来了,约炮的短信,好撩人的话:想不想去野战……主题酒店?明天过五一啊,你怎么了,这么长时间都不联系我?

余罪讪然一笑,他妈的这些烂事一箩筐的,老子真不知道该怎么chu理了,反正现在不想,自打那晚车轮战后,现在对肉搏一点兴趣也没有。

这个电话刚罢,铃声又响,又是女人来的,安嘉璐的电话,这个电话稍有犹豫,余罪还是接起来了,一接就是一大堆埋怨堆过来:“……哇,余副局长,好大官啊,电话不是打不通就是没人接……现在终于接了,你和鼠标干嘛呢,怎么鼠标又被圈起来集训了……是不是又有任务……”

“呀,真忙啊,怎么了?”余罪道。

“没事,明天过节,你……”安嘉璐期待地问。

“我没空。”余罪直接道。

“那好,不打扰余副局长您了,以后也不会了。”

电话里安嘉璐生气了,咔嚓挂了电话,余罪对着嘟嘟的忙音,发了好一阵子呆。

这是一段值得珍惜的感情,朦胧的、清纯的、阳光的,那种说不清,道不明,却一直在暗暗思念的感觉,你可能忘记,可一想起,仍然是甜甜的味道……他手指在键盘上摩挲着,最终电话都没回过去,即便他知道失去了会永远地后悔。

又一通电话铃声响起时,他神经质地颤了下,设置的特殊铃声,是马铄的电话,一看,他起伏的心情意外地一下子平静了,这是一个期待已久的电话。

他很随意地放在耳边道:“哦,马铄啊。”

“方便吗?”

“方便,你说吧。”

“明天过节,余副局,不知道您,有没有时间。”

“呵呵,我们永远都没有自己的时间,不过可以抽时间,马铄,你别给我拐弯,哪个亲戚又犯事进去了?”

“不是不是……余副局,您这把我笑话的,是其他事,到南寨高尔夫球场玩玩怎么样?有兴趣吗?”

“我们这身份玩这个还真不方便,心意我领了,谢谢啊。”

余罪揣摩着对方的用心,以一种随时可能挂电话的口吻说话,果真那边急了,直道:“余副局,等等……要真不想玩,我们另找时间,那个……想托您点事,这个,您不许生气啊。”

“你卖什么我都不生气,就卖关子让人很生气。”余罪直接道。

“那好,我不卖关子了,有个百八十万的生意,我心里没底,想请教请教您。”马铄道。

余罪一笑,嘴里不客气地道:“你这磕头烧香找对庙门了没有?你哪里看我像个懂生意的?”

“不用懂,生意我来做,给你两成干股……”马铄在尝试性地试探。

余罪思忖片刻,慢条斯理地道:“我好像知道,你说的是什么生意了。”

“我就说嘛,余副局是聪明人,不需要我多解释。”马铄道。

“可未必是干股啊,你也是聪明人,聪明人可不做赔本买卖。”余罪道。

“对,双赢,平安求财、求财平安,没其他意思。”马铄揶揄的声音。

“可以,和谐,稳定是大局,生意自然要平安。”余罪道。

“那……余副局啊,明天要不您抽时间,我陪您转转。细节咱们当面商量?”马铄试探地问。

“可以,明天你给打电话吧。”余罪道。

这一切显得自然而然,经过试水、试毒、试嫖以及试收黑金,一切水到渠成了,余罪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那些人会由浅入深,邀请他成为地下活动的保护伞,买通他成为安插在警察内部的眼线。

这一切都不意外,只是当这一切都来临的时候,余罪被自己这种无动于衷的心情吓了一跳,似乎他所做的一切本该就是如此,他有点分不清自己的身份,究竟是一个故意抹黑的警察,还是本来就是一个黑警察,从来就没有白过……

……

下午十七时,驱车到北圪岭上,距市区二十二公里,尽管知道这里是垃圾围城的重灾地,邵帅还是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连绵的垃圾山,几乎填满了谷地,空气中充斥着一种说不清的味道,是粪便、霉变、酵变等等各种臭味混合在一起的味道,你无法想像的是,就这种味道,还有人在里面刨啊刨啊,就为刨点能换钱的垃圾糊口。

“臭死了。”一个卷毛的,跟在邵帅背后。

“城里人坑乡下人啊,垃圾都倒这儿;乡下人也坑城里人,垃圾场捡上点东西回收一制作,又回城了。”一个大个子,捂着鼻子道。

三个人特殊的一队,已经搭伴数日了,卷毛的叫洋姜、大个的叫大毛,两人长得都有点嫌疑犯的气质,邵帅一直没搞清楚,这都脱警几年了,居然余罪还能招之即来。

不光大毛和洋姜,春季粮油的淡季,反扒队当年出来的二十几位都搭伙做这生意,一听余副局召唤,除了守店的,还都应召来了。任务很简单,就是找类似毒源的地方。

像这种:恶臭、肮脏、水源和环境全部被污染的地方,只有这种地方毒源才能生存,大批量制毒根本无法掩饰废料和废水的气味。

对其他人保密,对这些人可没有什么保密的,三人往岭下走着,洋姜问道:“现在这种地方太多了,我敢说啊,就把废水倒进市区里,都不会太轰动,大家已经习惯这种糟糕事了。”

“可能性不大,毒水渗进土壤,土壤的ph值会达到酸临界以上,简单讲,那是寸草不生。”邵帅道。

“市区的地下管道呢?那里面不需要长草。”大毛道。

也是,区域太大了,不到二十人的队5,实在显得杯水车薪,邵帅犯愁地道:“试试找找吧,不看不知道,咱们的生存环境已经恶化到这种程度了。”

说到这话,都不用再说了,三人一会儿也习惯这种臭味了,分几个区域,采集了部分土壤、废水样品,封装好,忙碌了近半个小时,这才结伴回程。

有时候很多事说不清为什么要做它的理由,但你知道必须去做,洋姜可不清楚邵帅的来历,笑着又问上了:“邵帅啊,你和余儿啥关系,怎么干得这么来劲?”

“同学……不为什么,有一天看到余儿给我的照片,有个十岁的孩子和他妈妈被打的遍体鳞伤,就为了协迫孩子父亲给毒贩办事,我一下子冲动就答应了。”邵帅笑着道,现在为冲动付出代价了,工作都丢了。

“这帮王八蛋,逮着该活剐了。”大毛呸了口,所有犯罪里最恶劣的,涉毒算一种。

“别这么疾恶如仇啊,不当警察已经很多年了。”洋姜道,追着邵帅问着:“邵帅啊,你都没当过警察,干嘛蹚这趟浑水,我们好歹还当过协警呢。”

“呵呵,别给我摆资历啊,往上数,我爸就是警察,我就在公安局长大的,第一个玩具就是手铐,第二个玩具是警棍……五岁我就摸过枪。”邵帅笑道。

“咦,那你干嘛没当了警察?”洋姜道,好奇地问:“是不是没关系,转不了正?”

“没有当是因为我恨这个职业。”邵帅回头讲,仍然笑着,旋即他又好感触地补充着:“不过我并不恨这些警察,没有他们,只会比现在更糟糕。”

他努力把背包往肩上带了带,走了。相随的两人,抱之以理解的一瞥。

如果非要找一个这样做的理由,似乎这个就不错,谁也不愿意看到,世界变得越来越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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