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事都是从一件小事开始的,包括发生在太原市市郊修武镇武林村的灭门案。
除夕夜的钟声敲响时,武林村村北17号,一户红砖钢瓦的二层楼院子,年夜饭接近了尾声,小孙子在缠着爸爸要去放烟花,妈妈的眼神并不好,唬了他一眼,孩子心性,又缠上姥姥、姥爷了,老爷子刁福贵乐呵呵地把孙子抱起来,先自出去了,走过大女婿身边时,很不满地哼了哼。
岳父没好脸色,岳母的脸色更不好,刁家俩姑娘,老大刁娅丽,在城里打工,找的女婿也是城里打工的;老二刁娅琴上了中专,毕业后就到镇信用社上班了,入赘的女婿也是信用社的职工,没多久就有了一个大胖小子,还随了刁家的姓。
家家一本难念的经,这家的难chu就在大女儿刁娅丽身上,嫁的是个大师傅,挣钱不多,脾气还不小,好容易回过年来了,拿着礼物不过点猪羊肉吃食,岳母挖苦了,在人家饭店顺回来的吧?又是人家吃剩下的。
礼物轻也就罢了,除夕夜大女婿还给提了个难题,要借点钱,借钱干啥,想买房。岳父就数落了,你狗日的又是去赌钱吧?我他妈白赔一闺女给你当老婆,这些年倒贴了多少钱?要钱没有,有本事自己挣去。
岳父是杀猪的出身,身材、长相的剽悍程度不比山猪逊色,大女儿女婿一打架,岳父经常就是两耳光搞定,收拾得女婿从来不敢犟嘴。
“行了,都睡吧……明儿玉兵你起早放开门炮啊,续贵跟我睡吧。”岳母发话了。
陈玉兵是二女婿,又听话又有正式工作,关键工资全额上交给老婆,很得二老欢心,他看看大姐一家阴着脸色,点点头:“哎,好,那妈……我们先睡了。”
本来想给大姐、大姐夫说句话的,真不行就贷点,不过老婆刁玉琴拉拉他,示意着回房,这两口子,默不作声地出去了。
“还坐着干啥?等着我给你收拾啊。”岳母就看不入眼大女婿了。
“妈……我收拾,宝龙,帮把手。”刁娅丽示意着喝闷酒的丈夫,刚过三十岁丈夫已经一额愁纹,除了郁郁不得志,还郁郁没得子,种种难堪,也让她有点不忍了,小声求着:“妈,我就借点凑个首付,顶多一年就还你。”
“跟你爸说去吧。还好意思说借钱?他赌博塌的窟窿填的钱还少?”老娘不理会了,想当年跟着杀猪匠也是个悍婆娘,没拍着大腿骂女婿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哼!大女婿葛宝龙看这事根本没戏了,重重一哼,提着半瓶酒,回房了。
“跟你老婆使厉害?什么东西,啊呸!”岳母冲着女婿呸了口,大女儿埋怨了句,没料到也被劈头骂了几句,啊,你什么玩意,胳膊肘净知道往外拐?啊,爹妈养你这么大,你不给家里填补也罢了,还打上你爸养老钱的主意啦?看看你老汉什么玩意,吃老婆软饭还不行,手都伸老丈人家里了。娃都整不出一个来,我看他就不是个男人。
楼上,喝着闷酒,两眼发红的葛宝龙,隐隐地听到了老丈母娘的损话,气得一碗啪唧摔地上了,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何况个伙夫男,他知道这事泡汤了,只是郁闷,结婚七八年老婆的肚子没动静,已经给他赢了个不是男人的称号了。灶前火后油烟里的枯燥日子,他除了做个菜什么也不会,孩子没本事搞出来,房子没本事买不起,票子没本事挣不来,家里被老婆埋怨,他妈连老丈人、丈母娘也不把他当人看了。
去他妈的,他极度郁闷地拿起酒瓶子,咕嘟咕嘟灌了几口,火辣辣的感觉从喉间直到胸前。
嘭,门开了,老婆回来了,刚哭过,她不像平时那样夺走老公手里的酒瓶子,而是气咻咻地脱了外衣,拉开了被子,捂着脸在被子里抽泣。
“哭……哭个蛋呀……”葛宝龙重重把酒瓶一跺。
“没本事整钱,可有本事骂老婆,你不跟你爸借钱去?”刁娅丽火了。
“七八年都生不出个娃来,老子好意思回家吗?”葛宝龙灌着酒,呸了口。
“去你娘个腿,你没本事,又怨老娘?”刁娅丽更火了,拿着枕头扔过来了。
“少给老子装,结婚时候,你他妈就是个被人操过的烂逼,还没准打过多少回胎呢。”葛宝龙火了,压抑在心里最深chu的怒火喷出来了。刁娅丽疯了,疯狂地从床上跳下来,疯也似的撕扯着,连抓挠带耳光骂着:“王八蛋……我跟你这么多年,你就这么对我……我跟你拼了……”
“滚你妈的……”葛宝龙看老婆披头散发的疯劲,这家子姓刁的已经让他出离愤怒了,借着酒劲,顺手一瓶子敲在老婆的头上。
啊!一声凄厉的尖叫,戛然而止。
六棱的瓶身,很柔,葛宝龙一下子傻了,跟着抱着老婆开始大哭了。
刁福贵刚刚和衣睡下,早听到两口子吵了,老婆哄着小孙子,不让他去,这当会却是安生不下了,披着衣服出了门,直奔楼上,撞开时,他吓傻了,女儿直挺挺地躺屋中央,头枕chu一片血污,毕竟操刀户出身,他勃然大怒,上前一脚踹开了正抚人恸哭的大婿,悲恸得只有嘴唇在抖,音都发不出来了。
蓦地,他后腰一疼,啊声回头,他看到了,大婿葛宝龙血红的两眼,手里正拿着厨刀,已经捅进了他身体里。
“老狗,你也有今天。”
葛宝龙酒壮疯胆,眼见老婆已经断气了,他想着自己遭遇的种种待遇,都与这家姓刁的不无关系,一腔子怒火全部发泄出来了,一拔,拉出来一片飞溅的血,然后是没头没脑地朝着老丈人身上一阵乱刺乱剁,直到力气使尽,他看着老丈人血泊淋漓,死不瞑目的样子,那股子凶性却是更盛了。
抱了抱老婆,给老婆擦净了额头,他血红的眼睛凶光四射,老婆这样子,都怨他妈的chuchu辱他、骂他的刁岳母,没那个刁女人,哪至于成现在这样子。回头二话不说,提着刀,直奔楼下。
岳母刚起来,他挥手一刀,喊声间眼看见血溅如涌,又是一刀、再来一刀……直到哀声已绝,满床染血。吓得直哭的孩子,他回手拎着就是一刀。
啊一声,二女婿冲上来了,直去抱孩子,葛宝龙像已经失去神志的疯人,手起刀落,直抹脖子,像他平时切菜斫肉一样,眼光奇准,一刀撂得二女婿仆在地上,整个人抽搐着,脖子里大片大片的洇血,已经发不出声来了。
“救命啊……杀人啦……救命啊……”
二女儿目睹家里的血色时,惊声尖叫地、连滚带爬地,往院门外跑,慌乱间,打不开已经被锁上的大铁门,追出来的葛宝龙怒而相向地扑上去,一刀斫向小姨子的后颈。
“姐……姐……姐夫……别杀我!”
刁娅琴回头看到了,持刀的正是她姐夫葛宝龙,她痛楚地哀求着,人靠着门,慢慢地委顿下去了。
葛宝龙持着刀僵在原地了,一丝不忍闪过了他的眼睛,他手颤抖着,想伸过去,扶着刁娅琴,可蓦地又缩回来了,他看到了,刁娅琴豁开的颈口,在大股大股喷着血,几乎几个刹那,她的眼睛就无力地闭上了,直剩下身体在无力地抽搐,很快也停了。
持刀的手在抖,站着的腿在抖,葛宝龙的整个人在抖,怒火宣泄后是巨大的恐惧袭来。他喃喃着……我杀人了……我杀了他们……我杀人了……他留恋地回头看了眼妻子躺着的房间,嗷地……如狼如豺地仰头吼着。
鲜血淋漓不仅仅是一种痛快,更是一种椎心的痛。
他不止一次威胁、想像过要手刃欺他、侮他的老丈人和丈母娘,可真正到了这个时候,一个温暖的家庭成了一个血腥四溢的死地,他又觉得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嗷……他发着一种如嚎、如泣的声音,冲出了院门,消失在茫茫的雪夜中。
半个小时后,邻居听到没有声音才壮胆出来看,院门开着,刁家的二闺女刁娅琴就扑在地上,身上已经积了一层厚厚的雪,邻居不敢上前,叫来了治保、村委干部,三个人第一时间报了警。
雪天路滑,出警一个小时才到,好在有起码的常识,现场拉开了封锁线,院门口躺着的女受害人已经没有生命特征,一边汇报,有两位闻着味道不对,壮着胆往家里走了走,在看到堂屋的惨状时,两位警员下意识地,连滚带爬到了墙角,痛苦万分地在呕……
凌晨三时四十分,重案队接警,飞驰现场。那时候才发现,惨状远远超乎想像。
凌晨四时,支队发布了总动员令,根据现场的大致判断,受害人刁福贵一家的大女婿葛宝龙被列为第一嫌疑人,勘察和抓捕同时进行。
凌晨五时,围绕着太原六十多个路口,都驻上了排查的刑警,根据案发的特征,嫌疑人这个时间段跑不了多远,抓捕的大网直延伸到五十公里外的邻市,里三层、外三层,不断有奔赴抓捕一线的警力。
天亮时分,灭门血案惊动了省厅,又在万家团圆的除夕之夜,省厅发出了紧急动员令,三百余名特警,全副武装地奔赴武林村,沿村外五公里开始,沿山搜索。
……
肖梦琪、史清淮带着总队的支援组,七时三十分奉命赶到现场,都是接到了紧急命令集合的,路上有关这几个受害人以及重点嫌疑人的资料已经被刨了个干干净净,车泊在村中路上,刚下车,李玫已经把一摞简略资料交上来了。
“刁福贵,61岁,配偶,王麦芽,58岁;大女儿刁娅丽,无业;二女儿刁娅琴,信用社职工。二女儿有个小孩,叫刁续贵,四岁……配偶陈玉兵,也是同单位人……”李玫道,对这个他记忆奇好。
“这位葛宝龙没有什么案底,有记载的就是厨师证记录,信用卡记录没有。”俞峰递着。
“这是武林村周边的监控点,一共有9个,不过都是交通监控,没有专为治安而设的摄像头。”曹亚杰道。
肖梦琪和史清淮相互传阅着东西,看看天色却是愁容渐来,鹅毛大雪啊,飘飘洒洒的,地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踩着吱吱作响,还没有接到新的命令,现场勘查尚未结束,能远远地看到四五位法医和七八名鉴证人员在忙碌。
阵容不小,二队的、法医鉴证中心的,几个高手全到了。
“怎么把咱们拉上了,搞凶杀案,咱们可没经验。”李玫小声腹诽了一句。曹亚杰还打着哈欠,道:“反正就是搜索信息呗,可这么大雪,咱们能干什么?”
“是啊,抓捕都难。”俞峰道。
两位实习生是第一次经历这个阵势,现在赶赴武林村的警力已有几十人了,张薇薇这个小女警兴奋地和沈泽悄声说着:“看,那些特警好帅啊。”
沈泽看了眼,荷枪实弹的特警,个个打着防弹衣,全身迷彩,一动不动站在雪地里,他回头问:“大年初一的,在这儿摆造型?你觉得很帅?”
“哦,那倒是。”张薇薇不敢发花痴了。
“大家注意一下,下面冷,就到车里休息一下,现场勘查还没结束,我们等总队的新命令。”肖梦琪拍拍手,示意了一下各位,转身叫着史清淮迎上去了。
邵万戈和一队法医正外走着,见面礼过,邵万戈道:“我们现在需要一个统一指挥频道,外围的搜捕和现场的排查同时开始,上面需要随时知道案情进展,有问题吗?”
“放心吧,通讯方面,我们来的可都是高手。”肖梦琪笑了笑。
“地方呢?”史清淮问。
“到他们村委吧。”邵万戈道,叫着治保,一个中年汉子,给指示着方向,离案发现场不远。
两辆通讯指挥车此时发挥效力了,就泊在院外,数米长的大天线一架,村委会议室线一拉,无线电台调频、指挥电话以及网络图像的传输,在几个人紧张的作业中开始了。
七时五十分,接通,建立指挥频道的第一时间,听到的居然是崔厅长的声音,惊得没见过阵势的两位实习生直吐舌头。
第一封案情实录开始传输了,现场采集的证据照片,以及嫌疑人,受害人的资料,本以为自己已经练就强悍心理的李玫同志不小心看了眼文件夹里的内容,然后喉咙呃的一声,奔出去吐了。
沈泽和张薇薇扫了眼,反应相同,老曹、俞峰挨个看了眼,都捂着嘴强憋着。
这时候反而是肖梦琪的承受能力最强了,他翻看着第一组证物资料,血淋淋的场面,三个杀人现场,楼上一间、堂屋一间,还有院门口躺了一个,她干脆自己传输着,拍拍手让众人围聚过来,老规矩,问对这个案子的看法。
“太残忍了。”
“太没人性了。”
“连小孩都下得了手。”
“……”
各人一句,肖梦琪不太满意,提着问题道:“现场勘查已经出来了,除了刁娅丽不是刀伤,其他人都是刀伤致命,最少的挨一刀,最多的挨了十三刀,重案队已经把失踪的大女婿葛宝龙定为重点嫌疑人,那我的问题是,他是凶手吗?”
“应该八九不离十了,奇怪了,怎么回来过年,还带着刀?难道是预谋回来杀人?”史清淮道。
“他不就是厨师吗?过年回来下厨,顺便把人杀了。”俞峰道。
“这样也行啊?”沈泽纳闷了,说得好简单,他问着:“那有人伤一刀,有人伤十几刀怎么解释?泄愤?或者难道不是仇杀,另有其人?”
“看看他们的关系,伤最多的是刁福贵和王麦芽,这都看不懂?”俞峰道。
“你看懂什么了?”曹亚杰疑惑了。
“很简单嘛,现在当女婿的,谁不想把老丈人、丈母娘干掉省事?”俞峰笑道,其他人愣了下,然后噗噗直笑,李玫伸手推了把斥着:“滚滚,一边去,怎么跟余罪说话一样了,贱得直想让人家抽你呢。”
“这个场合开玩笑不合适啊。”肖梦琪淡淡一句,稍有不悦,组里这气氛从余罪在的时候就坏了,这得过来,她道:“我是问,大家对这个嫌疑人就是凶手,没有疑议吧?”
没有,都摇摇头,史清淮道:“没有,这个案子几乎不用侦破,应该是家庭矛盾导致的,具体什么矛盾只能等找到嫌疑人再说了,现在要干的事,是要未雨绸缪,做到大家想到的前面去……我觉得我们应该把眼光放长一点,周围的地理环境应该梳理一下了。”
“没错,就是这个思路。”肖梦琪笑笑道,相比而言,更喜欢史清淮这种温和的性子,总是把她要讲的话,委婉地解释出来。
前瞻性地布置了这个任务,李玫在下载卫星图,曹亚杰在寻找天网上的监控点,俞峰在联系着已经派出去的各组人员,两位实习生根据方位标注着地点。
“哇,要是跑到山里就不好抓了。”沈泽标注的时候发现了,特警一组搜索队5已经到离武林村最近的坨河村里,坨河村毗邻的就是地龙山,这里的山和五台山几乎连成一片的,绵延了两百多公里,那可多少警力也不够用啊。
“惨了,中到大雪,明天有、后天有、大后天……居然还有?”李玫瞪着眼,气愤了。
“看来单纯依靠笨办法不行啊,咱们得想想辙,用测绘卫星图搜索怎么样?还有,地震局和武警搜救队,他们的红外覆盖扫描设备,应该能用上,否则在这么大范围内,光靠两只眼睛,不好找人。”曹亚杰道,这位技术狂人,出口就是类似的东西。
不过这个发言没有得到附和,毕竟人微言轻嘛,而且上面的命令还没有下来,这些只能做前瞻性的准备了,看看面面相觑的众人被难住了,俞峰唉声叹气:
“诶,我觉得呀,要是余贱和鼠标同志在,不会这么束手无策的。”
“拉倒吧。”李玫看看窗外弥漫的雪色,不屑地道:“别说鼠标,你就叫一群老鼠来,这天气他也没治。”
众人又是无可奈何地等着了,等了很久仍然没有新命令下来,曹亚杰坐不住了,出来寻着和重案队带队的几位商量的史清淮和肖梦琪,商量时才发现了李玫猜对了一件事,这种天气真没治,先期搜索的几辆警车还没到指定目标,已经有两辆滑下路面,车趴窝了,人搁半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