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色下,安静的原野中,数十个大大小小的毡包矗立成群,仿佛一群熟睡的白羊。
这里已经是草原深处,林木稀疏,走兽绝迹,再北方便是茫茫戈壁,凄凉而又贫瘠,数十里荒无人烟。
往年这个时候,部落早已牲畜入圈,封门闭户,和外界少有往来,而今晚的部落却张灯结彩,门户大开,显得格外热闹,仿佛有什么大人物到来。
风停了,云散了,蒙格尔部落的中央,宽大的毡房里时不时传来舞女的歌声和男人的大笑,一只只鲜嫩的烤羊和美酒如流水般呈入,男男女女汇聚在一处,觥筹交错,贪欢逐欲,做着不可描述的淫事。
忽然,一声爆喝传遍整个毡房,继而是凄厉的惨叫此起彼伏,“刺啦”一声,宽大的毡房被利刃划开一道口子,残忍血腥的画面瞬间映入眼帘。
只见那族长达满萨似是借着敬酒走到赫剌猛根身前,接着便不知发生了什么,整个身躯骤然爆裂,黑色的血肉四处喷溅,所过之处一片惨叫。
乌喜和尚先一步感应到危机,大手一挥,真气震荡,一道无形的屏障挡在赫剌猛根身前,将乌黑的血肉阻挡在外。
“哈哈……!大和尚你说的没错,果然有猫腻!这样才够刺激!”赫剌猛根哈哈一笑,依然端坐不动,继续吃酒。
与此同时,那蒙格尔部落的几个长老同时站起身,猛地扑将上来,苍老的身躯纷纷爆裂,毒血肉汁如海浪般铺天盖地。
淫和尚武功虽高,却双拳难敌四手,更怕后有阴招,连忙道:“快到老衲身后,卫兵即刻便到!”
赫剌猛根见到如此血腥手段,心中亦是凛然,不敢托大,侧身闪到乌喜肥胖的身躯之后。
淫和尚怒喝一声,大袖飘飘,身形猛地胀大,仿佛一尊威严的佛像,将污血毒物阻于身外。
不等那血雨落尽,身旁又有数个亲卫僵硬地转过身,调转刀口向着赫剌猛根二人砍去,嘴中更是发出嘶哑的声音:“何必挣扎,大梦一觉岂不舒坦……”
“哼,想要佛爷的命,还差点火候!你是何人,报上名来!”
“莫要与他废话,老四拖不了多久……”另一个卫兵说道。
七八名亲卫顷刻间和乌喜二人战在一起,又有金钩毒物猛然探出,索人性命,一时间刀光剑影,处处杀机。
那淫和尚虽身躯肥大,却不愧为一流高手,自武林大会惨败后,在乌山国师教导下,武功又有精进,直登人境巅峰。
此时恶战起来,一根铁棒舞得密不透风,水泼不进,刀兵毒物根本近不得身。
猛然一声刺耳的哨鸣响起,毡房远处人影丛丛,刀光四溢,卫兵已然听到动静极速赶来。
与此同时,一声剑鸣响起,鸣声久久不尽,仿佛宝剑出鞘,剑刃有万尺之长,散乱的卫兵瞬间血肉飞溅,死伤无数。
“是四弟出手了!快……!”
一声轻喝,毡房的某个角落里寒光一闪,一枚金色的鱼钩如流星般探出,撞向淫和尚舞动的乌铁棒。
那铁棒势大力沉,威猛无匹,而小小的鱼钩不过指肚大小,竟也仿佛重若千钧,二者相击之下,猛听“呯”一声巨响,金钩倒飞而回,硕大的铁棒也几乎脱手而出。
乌喜大吃一惊,没想到一枚小小的鱼钩竟有如此威势,震得他虎口发麻,招式也瞬间被打乱。
趁此时,一张似兜似网的布袋从天而降,欲要将他整个人罩在里面,正是传说中的鬼面影兜。
乌喜屏息凝神抬头看去,见那袋上画有一张狰狞的鬼面,青面獠牙张口欲吞,袋内似有风雨雷电,鬼影丛丛,无数杀机蕴藏其中,身旁又有毒雾喷射袭来,可谓千钧一发生死瞬间。
这一刻,“江南四怪”心有灵犀地一齐攻向乌喜,要杀赫剌猛根,先要除掉这淫和尚,况且在他们心中,对于这般欺师灭祖的汉奸走狗,甚至比之赫剌猛根还要让人痛恨。
就在危机时刻,只见那淫和尚肥胖的身躯猛地一抖,一道黑影从身体中分离,细看之下,竟是那徒弟兀扎黑。
他不知何时藏身于乌喜身上,此时骤然跃出,便如同淫和尚的一道分身,凭空出现在众人面前。
二人各执铁棒,将赫剌猛根围于中间,双棒在空中划过奇异的轨迹,舞动相交之时,一股莫名的阵意激荡传来,将影兜和毒物通通荡开。
“这是……影身阵!”
“哼,有些见识!”淫和尚冷然一笑,心中却是惊魂未定。
自从乌悲死后,“悲喜和尚”便只剩他一人,失去了彼此的倚仗,实力已然大损,好在乌山国师从莫先生那里换来了影身阵绝学,又为他寻来了特殊体质的兀拉黑,让他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影身阵乃是三影阁镇派绝学,是防御力极强的阵法,身影合一,针扎不进,纵是化境高手短时间内也极难攻破,这也是国师派他来保护赫剌猛根的原因。
“撤!”
勾魂索深知影身阵的厉害,就算是四弟无常剑的飞剑之术一时间也破不得,自己方才倾力一击硬撼那淫和尚棒法,已然后继无力,于是低喝一声,趁着援兵尚未到来,果断下令撤退,带着鬼影兜和毒孟婆抽身而去。
“老大……就这么走了?”鬼影兜煞是可惜地问道。
“想走?没那么容易!”
淫和尚大喝一声,纵身追来,毒孟婆一挥手,剩余的几名亲卫合身扑去,阻挡他的步伐。
那淫和尚挥舞铁棒紧追不舍,正僵持间,一把黑色的屠刀不知从何处突然出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砍向赫剌猛根的头颅。
“嘿嘿……叛狗,爷可没想走!”鬼影兜狡黠一笑,原来是和勾魂索心意相通,暂时破不得影身阵,便来一招回马枪,诱那淫和尚中招。
他心念所到之处,森然的屠刀狠狠斩落,眼看那淫和尚回身不及,赫剌猛根的人头即将落地。
忽然,一根乌黑的铁棒凭空探出,千钧一发之际挡在了屠刀之下,但听“当”的一声大响,一个瘦小的身影倒地吐血,屠刀也倒卷而回。
原来关键时候,是那不起眼的兀拉黑挡住必杀一击,他功力尚浅,一招硬拼便倒地吐血,却也救了赫剌猛根一命。
勾魂索三人见赫剌猛根死里逃生,不禁暗道可惜,眼见那淫和尚折身而回,再无偷袭之机,只得速速撤离。
眨眼间,蒙格尔部落便犹如被惊醒的巨兽,无数人马奔走涌动,一场愤怒的浪潮正在酝酿爆发。
在短暂的混乱过后,一队队人马迅速集结,刀光剑影,甲胄寒箭,化为无坚不摧的蒙古铁骑,即将释放着蒙军主将险死还生后的狂怒。
响亮的哨声刺破夜空,如同催魂命符,让人心生惶恐,恨不能立刻跪地俯首,献出生命。
下一刻,铁蹄奔涌,地动山摇,无数黑色铁骑从黑夜里跃出,如同地狱中涌出的墨浪,吞噬一切生灵。
皎洁的月色下,混乱的部落里,四道人影汇在一处,向着西南方向舍命狂奔。
在他们的身后,是一道黑色的洪流,如海如浪,摧枯拉朽,足以毁灭世间一切,那是近百铁骑飞速奔涌的恐怖景象。
任你飞檐走壁,任你武功高强,在这般钢铁洪流的冲击下,也与蝼蚁无异。
蒙军主将雷霆震怒,险些在这小部落里被四个“南鬼”刺杀,雄心伟业功亏一篑,又如何会放过这几个刺客。
于是一声令下,近百铁骑奔涌而出,在夜空下死死辍着那四个人影,不死不休。
“老大,这下怎么办?咱们没有马匹可换,用不了一个时辰就会被他们追上!”
“老二,别担心,你看前面黑洞洞……定是那贼巢穴……”勾魂索说着,忽然兴致盎然唱了起来,这一曲“挑滑车”是四人最喜欢的曲目,惹得鬼影兜也跟着大唱:“待俺赶上前去,杀他个干干净净……”
“哈哈哈哈!怒冲霄,哪怕他兵山倒,杀他个血染荒郊,单枪匹马把贼剿……”
“呜呀呀呀!张奎贤弟,与我看了纛旗,待我将他狼烟尽扫!……杀他个人翻马倒,笑尔曹志能不高,紧迫赶俺把贼巢捣,恰一似五阎君要命追魂交!”
四人一边奔逃,一边笑唱,马鞭顺势打着节拍,仿佛见到了当年岳将军指挥千军万马,和金军浴血拼杀,浑然没有一丝惧怕。
也不知过了多久,马蹄渐渐慢了下来,前方忽然出现一对骑兵,正斜向他们冲来,打算和身后的黑骑前后夹击。
勾魂索看了看月亮的方位,果然四人渐渐偏离了方向,蒙古铁骑不愧是精兵中的精兵,不知不觉间便能驱使对方马匹走向,继而分兵合围,让人插翅难逃。
四人见难以逃脱,不愿坐以待毙,若等那两对骑兵合围一处,不等他们动手便被乱箭射死,索性快马扬鞭,向着前方的骑兵加速冲去。
“压低……压低身子!”
“呜呜……呜呜……”
耳边风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急,根本听不清身旁人的话语,前方的景物眨眼间便被甩到身后,整个世界似乎只剩下了自己,每一下沉重的马蹄声都仿佛踏在自己心头。
“扑通……扑通……”
方才还迅速跃动的心跳,此刻却变得很慢很慢,无数的热血涌上脑海,让人呼吸困难,眼前的一切似乎都跟着慢了下来,就连前方手举弯刀的骑兵,都慢慢定格在了那一刻。
然而这一切都是冲击前的幻觉,两方人马实则快如闪电,重如陨石,携着万钧冲击狠狠撞在一起!
“轰!”的一声闷响,人仰马翻,骨肉撕裂,无数鲜血喷洒在夜空,将草原染成一片赤红。
在那一瞬间,刀剑交击,钩矢齐飞,二十余骑人马一冲而过,顷刻便有四五人当场分尸,手臂头颅四处横飞,余者多是浑身挂血。
骑兵的冲击力强到难以想象,根本不是常人所能抗衡,一轮冲杀过后,勾魂索摔于马下,鬼影兜被斩一臂,毒孟婆身中数刀,只有无常剑受伤较轻,还有再战之力。
“江南四怪”均是一流高手,平日里以一敌十不在话下,本想凭借高强的武艺冲锋杀敌,却在第一轮的冲击下纷纷重伤,战力大跌。
战场冲锋不同於单打独斗,绝非武功所能抗衡,且蒙人身躯强健,远胜中原,骑兵阵列一旦成型,战力暴增无数倍,绝对是世间第一恐怖杀器。
四人踉跄着聚在一处,勾魂索顾不得伤势,摇头叹道:“我总算知道,大宋为何会败……”
如此铁骑,如此战力,世间谁人能敌?
大宋疲于内耗,积重难返,又如何不败?
眼看那骑兵呼喝着调整队形,与身后追兵合在一处,向着四人再次发起冲锋,烟尘滚滚,大地震动,这一回,将再无幸存之理。
“铮……!”
一个声音骤然响起,那声音如金属交击,如长剑清鸣,紧接着一个胖大的身影向着骑兵冲击而去。
“四弟……回来!”
勾魂索三人牙呲欲裂,眼看着无常剑赴死一般向着铁骑冲杀而去!
毒孟婆哭道:“大哥,四弟这是要为我们争得一线生机……”
“甚么生机,不能同生,便要同死!”鬼影兜大声呼喊着,顾不得包扎断臂,调转马头反身杀去,二人紧随其后,一同赴死。
凄美的月色下,无常剑一马当先,绝尘而去,肥硕的身躯丝毫不影响他的速度,反而看起来身轻如燕。
他回头看了一眼三人,如往日般憨憨一笑,神态可掬,然后随意地挥了挥手,迎着明亮的月光纵身一跃。
他是无常剑,亦是剑无常,世事无常人有常,人有常时剑无常。
无常之剑,不可示人,自创养之日起,便从未言语,至今已有一十八年。
外人不知情,笑他吃享躺乐,四体不勤,却不知每每憨笑之时,便受千刀万剐之痛,那肥体所藏之物不是血肉,乃是无常!
明月当空,今夜当死,无常之剑,终于示人!
只见那肥大的身躯骤然跃起,悬于明月之下,迎风而招展,雪白的月色映于眼帘,照见人间世事无常。
“铮……!”
一声剑鸣响彻原野,雪亮的剑光如长虹贯日,耀得人睁不开眼,一瞬间,黑夜变为白昼。
无尽的剑光从无常剑的口中鱼跃而出,如一道白色的银河,飞流直下,呼啸着贯入飞奔的铁骑中。
十余骑兵瞬间血肉飞溅,分尸当场,无数铁甲与骨骼的切割声密集响起,刺得人耳鼓欲裂,人与马匹瘫做一滩肉泥,找不出一具完整尸身。
数十道剑光薄如蝉翼,又滚烫如火,所过之处骨肉尽断,鲜血沸腾,掀起一蓬蓬红色的血雾,似要斩尽世间所有罪恶。
剑光无影无形,似象牙、似暖玉、似圆月、似游鱼,不可触摸,又最为锋锐,追逐着窥见它的每一个人,将之千刀万剐。
无常之剑,不可示人,出世忌见,见者即死!
这一击,惊世骇俗,纵是化境宗师,亦要避其锋芒。
勾魂索三人大恸失色,他们朝夕相处,怎会不知,无常剑现世之时,便是剑无常陨落之日,那十八年酝养骤然一空,本尊定然命不久矣。
“四弟……!”
三人大声悲呼,赶忙接住坠落的无常剑,只见他形容枯槁,面色发黑,原本胖大的肚子也干瘪下去,却依旧憨然而笑,十八年来第一次开口说道:“大哥,二哥,三姐,你们怎不走……?”
那三人早已泣不能言,毒孟婆哽咽道:“四弟,我们一起走……一起走……”
前方人仰马翻,血雾弥漫,凶猛的铁骑被硬生生斩出一条血路,残肢断臂遍地皆是,惨烈至极。
那剑光余威不减,一直将整队骑兵贯穿,这才消失在茫茫黑夜里,微风吹来,驱散浓浓血雾,留下满地鲜血与尸体。
然而蒙军铁骑乃是百炼精兵,是这世间最强战力,其意志坚如钢铁,悍不畏死,在承受了巨大代价之后,依旧毫不退缩,呼喝着重整旗鼓,再次冲锋。
“轰隆……轰隆……”
铁骑奔涌,地动山摇,数十名骑兵再次发起猛烈的冲击,任何事物都将被他们的铁蹄踏碎。
“好兄弟,看来我们真要死在这里了,为兄对不住你们……”勾魂索苦笑道。
“哈!这又是哪里的怪话!本就是来寻个死处,这里寻到了,该开心才是……!”
“死前能看到四弟的绝技,也是一大快事……”
“兄弟们……来世再见!”
三人扶起无常剑,便准备发起最后的反击,那狰狞的铁骑已经近在咫尺,来世仿佛也近在眼前。
就在这时,一股猛烈的强风席卷而来,风中似乎蕴含无数天地真意,时而龙腾,时而虎啸,时而杀戮,时而佛陀。
几人均是一流高手,人境巅峰,瞬间便感应到其中的艰深玄奥,鬼影兜不禁惊呼道:“老大,这……这是……?”
“这是化境巅峰高手的真意幻化,世间竟有如此强者……!”
一声龙吟响彻天地,如雷霆之怒,如开天辟地,浩浩寰宇,荡荡正气。
一道无可匹敌的炽热真气从远方呼啸而至,瞬间掀翻十余名骑兵,又化作一只无形大手卷住“江南四怪”,将他们凌空摄起,飞腾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