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过了多久,天亮睁开眼睛的时候,有一双眯成两条缝的小眼睛至上而下地俯视着他。
「嗨呀!这小子真命大,竟然挺过来了!」两只小眼睛怔了一下,往後退去。
天亮这才看清,这是个胖乎乎的女人,手脚粗壮身材高大肥头大耳姑且不说,光是那张犹如两根香肠叠起来的红艳艳的嘴巴就让人不忍直视。
「活是活过来了,只怕是武功尽废,依我看……跟平常农夫没什麽两样了呢!」一个娇小的声音在边上拖声摆调地说。
天亮循声过脸去,与胖女人截然不同,这是一个瘦骨嶙峋的矮个女人,脸上的颧骨高高地突气,有铜铃般那般大小的眼睛加上那张乾瘪窄小的嘴唇,放在薄削的脸上显得极不协调,尤其是从袖管里伸出来的两只手,简直就是两截乾柴棍子!
「模样儿倒是挺俊,可惜已经油尽灯枯,脸上黑青青的,怪不得雪月坛主不感兴趣,换是我也没胃口啊!」胖女人咬咬嘴唇说。
「若是块完璧,雪月坛主会叫我们抬到後山去?」瘦女人鄙夷地嗤嗤鼻子,「你就省省吧!这种好事哪轮得到咱姐妹?你想得倒挺美!」
胖女人无端端地挨了一顿抢白,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地挂不住,「我们还是别磕牙了,赶快将人送到後山去,休息三天就能动镐挖洞了呢,对不对?」她一边说一边将袖管挽起来,露出一截白生生肥嘟嘟的手臂来插到了天明身下,捞起来「嗖」地一甩甩到背上。
瘦女人连忙抬住脚。
天亮脑袋倒是清醒,只是浑身没劲儿,任由两个女人合力背出了房间,嘻嘻哈哈地钻进一个黑咕隆咚的地下道里。两个女人手上没有火把,倒像是长了夜视眼一般熟悉路径,蜿蜒曲折地行进了三盏茶的工夫才来到地面上,穿过一道坚固的大石门,有四个女人便迎上来接过天亮,两个抓手两个抬脚,像抬死狗似的往一个山洞里走。
「姐妹们,老规矩啊!让这小子休息三天再干活!」瘦女人在後面叮嘱,四个女人齐声说「遵命」,看样子瘦女人是她们的头。
山洞里阴暗潮湿,不过每隔几步便有火把照明,洞壁上全是挖凿过的痕迹,石头缝中零零星星地露出红红黄黄的泥土来。
「就放在这里好啦!」瘦女人指了指左手边的一个耳洞说。
四个女人将天亮抬入里面,同时撒手,「通」地一声闷响,天亮跌落在一榻破棉絮上,全身散架了似的疼痛,龇牙咧嘴的却叫不出声来。
「从今以後,这里就是你的家了!不要乱跑,否则打断你的狗腿!」瘦女人声色俱厉地说,胖女人在旁边用无比同情的眼神看着他。
女人们哈哈地笑着出去了,洞里就剩下了天亮一个人,举目四望,除了洞壁上插着一根火焰摇曳的火把之外什麽也没有,几乎可以用「四壁如洗」来形容了。谁能料到好端端的天都二少主,却沦落到如此凄惨不堪的地步?
忽然一股葱油饼的味道钻入鼻孔,天亮一个激灵挺身坐起,眼前金星直冒。原来是一个女人用盘子端了几张葱油饼进来,话也不说,随手扔在他身边的草垫子上扬长而去。要是在天都,葱油饼这种吃食他连看都不看一眼,更不要说张嘴吃一口了——这里的葱油饼闻起来似乎格外香,他毫不犹豫地抓过散落在草垫上的饼子来大嚼特嚼。
吃完饼,躺着休息了好一会儿,天亮才感觉精神好多了,便起身扶着土壁走到洞口往外叫:「有没有人呐?有没有人呐?」
胖女人不知从什麽地方冒出来站在面前,只是手上多了跟皮鞭。她瞪了瞪天亮,二话不说,劈头盖脑地就抽了他几鞭子。
「哎哟哟!哎哟哟!……」天亮抱着头滚到地上,鞭子抽过的地方火辣辣地疼,情急之下张口哇哇乱叫:「冰月坛主可是我姐姐,你敢打我?」
「去你娘的!打的就是你!」胖女人又狠狠地抽了几下,叉着腰「格格」地笑个不停:「冰月坛主是你姐姐是吧?实话告诉你吧,她现在被圣後关进天牢,是死是活还不知道呢!还唬我?看我不打得你半死不活的!」
又是一顿好抽,直打得天亮皮开肉绽,缩到墙角里抱着头鬼哭狼嚎地直叫唤:「为什麽要打我?为什麽要打我?你们到底要将我怎麽样啊?我干活就是啦!」
「不叫你姐姐了?不叫你姐姐了?……」胖女人叫一声抽一鞭子,直抽到手软才停了下来气喘吁吁地说:「看你也是个聪明人啊!怎麽就不动动脑瓜子想想,幻月宫会让男人活着离开吗?我看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乖乖地挖洞干活,直到累死病死……」
天亮露出双眼来,绝望地道:「啊……这麽说我永远也出不去了?」
「那还用说?!」胖女人不耐烦,厉声叱道:「别罗罗嗦嗦的,给我站起来!」
「干嘛?」天亮惊恐地瞅了女人一眼,女人扬了扬手中的皮鞭,「好!好!好!好姐姐,我听你的,全听你的……这就站起来还不行吗?」他赶紧咬咬牙,扶着土壁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干你娘的!装孙子!」胖女人咬牙缺齿地骂道,面部的肌肉颤动着,仿佛跟男人有血海深仇似的,冲过去照着天亮的腰就是一蹬脚。
「哎呦!」天亮一声闷哼,要不是手死死地扣着土壁,险些儿又跌落到地上去了,「好姐姐,我都照你说的做了,你还要踢我?」他苦着脸说,汗珠子从额头上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不准再叫我姐姐,我有那麽老麽?」胖女人生气地嚷嚷着。
唾沫星子飞溅到天亮的脸上,天亮也不敢伸手去抹。要是在天都,像这样的女人给他洗脚都不配,如今却要屈服在她的淫威之下,心里想想都不是滋味。
「不叫姐姐……该叫什麽?」他惴惴地问。
「花姑娘,以後就叫我花姑娘。」胖女人柔声说,脸上倏忽一红,「我本来叫如花,这里的人都叫我花姑娘的,听见没有?」
这里还有别的人!天亮暗想,一迟疑,胖女人将皮鞭在地上抽的啪啪地响,忙堆下笑来说:「在下记住了,以後要叫你花姑娘。」
「哈哈哈……」如花咧嘴大笑,扬扬手中的皮鞭威胁道:「叫一声来听听!」
「花姑娘……」天亮有气无力地叫了一声。
「大声点!我听不见!」
天亮气不打一chu来,心一横嚷道:「我叫了,你又不是聋子?」
「哟呵!还敢顶嘴了是不?」如花暴跳如雷,皮鞭疾风骤雨似的落在天亮身上,直打得他遍地翻滚血肉模糊,气都快喘不过来了。
如果天亮还有一丁点儿气力,他早就还手了。可是在幻春宫被幻月圣後——他的亲生母亲——的「素女冰心诀」榨干精元之後,他已经成了没有一点功力的「废人」,此时此刻的他,只怕连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子都打不过了。
如花一口气抽了几十鞭,停下来呼呼地喘:「叫你顶嘴!你再叫我再打,直打到你不顶嘴为止,本姑娘打你也浪费不少力气,你这有是何苦呢?」
天亮痛得慌,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只得在心里将她祖宗八代骂了个遍。如若是在天都,他早就取了这种母夜叉的狗命。
如花见他不吭声了,抖抖手中的皮鞭,哇哇怪叫:「起来!起来!本姑娘奉雪月坛主之命,要送你到别的地方去。」
天亮赶紧爬起来,抹抹嘴边的血丝,一瘸一拐地跟在女人身後往外走,一边忐忑不安地问:「花姑娘……这又要送我到什麽地方去?」
话音刚落,如花回头就是一鞭子抽过来。
「我都叫你花姑娘了,你还要打我?」天亮忙抱着头。
如花双眼圆睁,猛喝一声:「本姑娘打你,需要理由吗?」
天亮顿时气短,蔫头耷脑地跟在如花屁股後面,看着那肥硕的屁股随着步伐突突地抖动,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走至半途,如花突然停住脚步,回过头来冷冷地说:「你是聪明人,到了那边需明白一件事。」
「什麽……什麽事?」天亮嗫嚅着,惊恐地看了看她手中的皮鞭。
「到了那地儿,就不是姐姐的地盘了,」如花叹了一口气,「说错话不是抽鞭子这麽简单,你可机灵点儿,是生是死全在一念之间啊!」
难得她如此温柔地说一句话,天亮心里又是感激又是懊恼:「我还有选择的权利麽?」
「当然有了,除非你一心寻死,那就没办法了。」如花摊了摊手。
「我当然……当然想活了!」天亮忙回答,他不甘心:自己死了倒不打紧,妹妹还没有半点消息,姐姐冰月又被关进了天牢,哥哥在太湖客栈还不知道自己已深陷魔窟。
「那就好!」如花点点头,「乖乖听话,上面叫做什麽就做什麽,不得违拗!」
「知道啦!不就挖洞吗?」天亮白了她一眼,拍拍鞭痕交错的胸脯说:「只要给我吃饱饭,我有的是力气。」
「那可不一定。」如花一笑,小眼睛儿就眯成了缝。
「难道……还有比挖洞还轻松的事?」天亮似乎看到了一点希望。
「你的话真多,」如花扬扬鞭子,板着脸说:「到了那地儿不就知道了?」
天亮只得闭口,身上的伤口还没结痂,他可不想再受半点儿皮肉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