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城,太守府宫的一座偏僻殿宇门窗紧闭,其中光线便也极差。
偏殿之中摆设极其简单,显得空旷有余,没有生气。
上首高处只孤零零摆了一张雕龙的椅子,其上坐着个疲惫的男人,除他之外,这一处偏殿之中再无一人。
他就那样斜倚在椅子上,一手撑着额头昏睡了好久,然后才一个恍惚回过神来,他有些干渴的咳了几下,身后最深沉的黑暗之中便走出一个全身笼罩在黑暗之中的人影递上一杯水来。
他没有丝毫惊讶,只是接过那水,眉头微微皱了皱,随即一饮而尽。
喝过那水之后,他的精神便明显好了许多,他抬手伸了个懒腰后笑道,“宛若新生”
那影子沉默的接过水杯收好,一言不发。
男人伸手在自己的脸上鬓角轻抚了一下后叹息一声,“这些天变化有些大了,如今说我惹了风寒身体不适倒还说得过去,再过些天恐怕就瞒不过去了”
影子仍旧一言不发,如同真的鬼影一般一动不动。
“我倒忘了,和你聊这些东西确实难为了你”男人自嘲一笑后恢复了往日的神情,眉眼之中的平静仿若古井,只是问出下一句话前仍旧犹豫了许久,“之前我一直没有问,苍颜那边怎么样了?”
影子黑漆漆的斗篷之下传出声音,竟是个极其冷硬无情的女声,“大公子入困龙谷出,苍颜掌教传令全宗鼎力支持,双井镇斩刘明正,苍颜城斩李道行,林肃去职返乡途中为安陵郡死士所杀,赴西洛河谷会盟十八大姓族长,垦荒初年免税,将于会盟山建功祠,如今往清水城去,欲往西固关。”
男人越听嘴角笑意越浓,直到最后竟忍不住笑出声来,那声音在荒凉偏殿之中显得过于寂寥,他就那么笑了半晌,才忍不住伸手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真是好笑,想不到那个被我丢到中京城去不闻不问的大儿子,竟能做到如此,竟能做到如此啊”
他又笑了半天,才又问道,“陈敬之到了哪里?”
“陈敬之率尾军殿后,应当会先大公子一步抵达西固关,”影子的声音听不出半分悲喜,好像机器傀儡。
“赵无忌呢?”男人又问。
“赵无忌已返回甘原数日,如今甘原一应军务布防之处均已由西军掌握,平原诸城,尤其是那几家,尽在其掌控之中,”影子道。
“好,”男人点了点头,仰头沉思片刻后道,“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那个东西的缘故,或是其他,我觉得我的脑袋前所未有的清明,我想做的事情太多太多,只是时间不够了”他低下头将一只手放在桌上,另一只手在腿上轻轻拍打,“南面?”
影子稍微停顿,“该杀的人已经杀了,该整理的也已经在整理。”
男人脸上有了温和的笑容,“东风和天语做事我是放心的,我不放心的只是若他容不得又当如何,又当如何啊?”
影子沉默不语。
“就这样吧,能做的都做了”男人便又有些自嘲的笑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后宫那边如何了?”
“除了赵无忌和赵贵方面,苍颜和南面的事情我都动了手脚,她们那边的消息会滞后很多,但即便如此,如今也该有些零零碎碎的信息到了后宫,那里还没有什么动作,”影子道。
男人笑容玩味,好一会儿才喃喃道,“世界上最蠢的人,就是蠢而不自知,就凭你,也想垂帘?”他冷哼一声后道,“上次刺杀云儿的人确定是安陵郡和广郡的人?”
“从获得的各方面的信息来推断应当如此,但无确切证据,”影子道。
“这种事情我哪里需要什么证据,”男人扭头第一次看向影子,神色郑重,“大公子和安陵郡当无太大关系,但云百楼?”
影子第一次开始了长时间的沉默,而后竟似乎有些不确定的道,“云百楼从未去过中京城,大公子在中京城也从未接触过广郡方面的人,但大公子返乡之时确实与云百楼见过一面,此后大公子返乡,云百楼是实打实出了力气,也付出了代价的,如今大公子入了苍颜,云百楼送钱送粮已至苍颜城,”她停顿了一下又道,“还有那柄上乘飞剑,亦是云百楼所赠。”
“什么剑?”男人有些奇怪的问道。
“一柄漆黑长剑,品相极佳,可能是为极品,”影子道。
“云百楼赠剑?”男人似乎对这件小事颇感兴趣,只是想了一会儿便也丢下,“云百楼如今仍在河内郡吗?”
“不能确定,”影子顿了顿又道,“不能确定。”
男人笑了,“不能确定就不能确定吧,这个总是鬼鬼祟祟的小东西,天生奇途,不能以常理度之,只是猜还是能猜到一些,如今安阳郡那个局面十有八九是永昌郡孟家的老匹夫动了手脚,以云百楼的性子这时候还能在河内郡待着才是怪事,”他沉吟片刻后自语道,“孟子安的队伍往更北方去了?”
“是,”影子多一个字的废话都不愿讲。
“安陵郡”男人摇了摇头沉吟半晌,“没想到到了如今这幅局面,区区一个偏居一隅的安陵郡倒成了关乎全局的一步大棋了,云百楼方面还是要盯紧一些,如果他出现在了安陵郡就让安陵郡的那几个人去死,”他温和淡定的脸上忽的露出一抹狰狞,“他云百楼想要我三穷郡乱起来好往东去吃那块肥肉,我就给他一个三郡一体的大危局面,看你如何应对你派人找到云家的人,告诉他们,我洛天恩活不了几天了!”
“是,”影子没有丝毫犹豫。
“想要做的那些事情没时间做了,但必须要做的事情却也差不多了,老天待我算是不薄了”男人用手摩挲着面前的精美桌椅,手指从那雕琢细致的镂空处缓缓划过,“让银匠入宫来吧,”他抬头再看一眼那斗篷下的人影,露出个温和的笑容,“等到这些事情都处理完,你就去苍颜”他声音很低,却有种发乎于心的真诚,“父亲当年待你过于苛刻,我待你也不够好,他是月儿的儿子,应当比我们都更善良些,这个儿子,我欠他很多,欠他娘亲很多,如果可以,你替我待他好些”
“去吧”
“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