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德元年三月底,太上皇的行銮,由湖广武昌前转至江西九江。
源源不断的粮草物资,从辽东、北直、湖广各地向九江集结。
九江这座赣北重镇,成为帝国征战江南、平定江右的大本营。
三月二十九日,太上皇于行宫(原九江总督衙门)召见降臣袁继咸。
在对九江总督一番勉励后,正式委任袁继咸为大齐兵部右侍郎兼湖广督师,负责江西各州府招降,同时封袁继咸之妻商氏为三品诰命夫人,袁继咸之子亦被授都督府前卫副千户之职。
先前对袁临侯承诺的“封妻荫子”,全部予以兑现。
袁临侯长跪在地,感激涕零向太上皇谢恩:“臣非鞠躬尽瘁,无以报答陛下知遇之恩!”
袁继咸本是江西客家人,口音多少有点圆嘟嘟的影子,刘招孙又想起故人。
“国家有事,常思袁崇焕,若袁少保在,大齐不止于此。”
太上皇泪眼婆娑,良久之后,上前握住袁继咸的手,再次嘱咐道:
“江西大事交付于督师,临侯预计,多久可以收复江西全省?”
袁继咸沉吟片刻,胸有成竹道:
“江右,民风彪悍而服膺程朱,各州府衙门,忠于明国者,十之六七····许臣兵马钱粮,预计三月江右可平而明賊可灭!”
太上皇紧紧攥住袁临侯双手,笑道:
“果然是袁少保的本家,说话语气都是一样,好,好,朕给你钱粮,把惠登相也给你指挥,三个月收服江西,朕便饮马福州,去端郑森老巢。”
三月下旬,督师袁继咸闭门谢客,夜以继日给他在江西各府县为官的门生故吏、同年旧友写信,招降。
江西有南昌府、广信府、饶州府、瑞州府、袁州府、临江府、抚州府、建昌府、吉安府、赣州府、南安府,加上一个宁州,共十三府一州六十六县。
其中,超过一半知府知州知县,都和袁临侯有交情。
明代江西文脉昌盛,正所谓士子翰林多吉水,朝士半江西。袁继咸又是江右公认的大儒,类似于钱谦益在江南文人中的地位。
榜样的作用是巨大的,在接下来几日,九江府城辖下德安、瑞昌、湖口、彭泽、德化五县,纷纷归附,四月初八日,齐军第一兵团兵不血刃占领九江府各县。
初九日,紧挨着九江的南康府也开始向大齐靠拢。
南康副将吴凤起派人送来书信,与袁督师商议归附大计。
十二日,吴凤起诛杀主将,开门迎接齐军入城,据说府城士兵,已被明廷拖饷七月,即便齐军不来,他们也会造反。
南康府辖内各县陆续归降。
江西震动。
就在齐军高歌猛进时,意外发生了。
起初,惠登相在武昌投降后,成为齐军先锋,兵临南昌,他诈称有齐军马步二十余万旦夕将至,并以屠城为威胁,要求南昌守军放弃抵抗。
南昌城内的江西巡抚旷昭忧惧不堪,解印而逃,各官吏士绅也相率出城,城内大乱。
四月初,惠登相前锋几乎未遇抵抗,便占据江西最大的城市南昌。
惠登相乘胜追击,继续南进,相继攻占吉安、广信、抚州、袁州等府,至广德元年五月攻取了江西全部十三府中的五个,为大齐立下汗马功劳。
在江西近半疆土平定之时,惠登相自以有功,请求太上皇另颁敕书,授予他“节制文武”“便宜行事”的权力。
这份奏疏还没送到刘招孙手里,就被兵部驳回,惠登相这要求实在太过荒诞。
须知大齐只任命过袁崇焕、赵率教两人在倭国便宜行事,除此再无其他人。
惠登相不过一降将,太上皇让其领兵打仗已是格外开恩,他还想裂土封侯?
于是任命惠登相为提督江西军务总兵官,并让他遵从抚、按节制。
问题就出现在这个节制上。
卢象升钱谦益等阁员提议,任命康应乾侄子康敬修为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巡抚江西地方,监理粮饷。
这样的任命颇为合理,用文官牵制降将,抓住钱袋子和粮袋子,杜绝反叛。
可是,惠登相不会这么想。
他虽是明国降将,到底是左良玉旧部,骨子里匪气不改。
江夏被攻克后,第五兵团训导官邢忠义狠狠敲打了马进忠,差点把马总兵吓死。
可惜还没来得及敲打惠登相,兵部便将此人调往前线“戴罪立功”。
毕竟用人之际,这样做也可以理解。
然而正是因为这个小小过失,差点让太上皇在江西的事业功亏一篑。
新任江西巡抚于泽天、巡按成学东,属于大齐官僚中保守派。
两人都是开原走出来的基层官吏,靠着功绩一步步升到巡抚巡按位置,作为帝国体系的受益者,他们对《齐朝田亩制度》无比拥护。
偏偏这两个人被内阁乔一琦、王化贞廷推到前面,巡抚江西。
廷推的程序,都是合理的。
于、成两人刚上任,便照搬大齐在山东、北直隶的做法,先对他们认为私产最多的惠登相下手,废除私产……
等太上皇获知此事,紧急叫停时,两位酷吏,已经将惠登相在抚州,九江的银子古董抄掠一空。
惠登相强忍怒火,那些银子古董,都是他这些年抢掠所得,刘招孙曾经许诺过,不允侵占·····
惠登相现在意识到,那个武夫的话,听听就好,当不得真。
从此,他对大齐的不满加剧,他私下秘密联络其他降将,同时主动与南明使者联系。
当惠登相在江西战场所向披靡时,齐军主力也开始逼近镇江,在他们前面,左良玉大军兵临南京城。
太上皇下令暂时停止追击长跑将军。
左部一路东进,一路劫掠,齐军尾随其后,财物粮食刚搬上左部战船,便被齐军抢去。
这样算来,只有左良玉才是真正为王前驱,为大齐进占江南立下汗马功劳。
如此几次之后,左良玉手下也不再辛苦打劫,为齐军做嫁衣。转而开始策划由海路逃走。
南明朝廷求和的书信一封接着一封被送到御案上,堆积成山。
这些信主要由阮大铖、宋应星等人起草,随着齐军不断向东挺进,朱常灜和谈的条件,越来越卑微,字里行间近乎哀求。
太上皇读完一封,把信纸扔到脚下的铜炉里,看着南明悲歌化作青烟袅袅。
四月初八日,太上皇巡视南昌,在这座惠登相刚刚攻下的府城中,召见了随行的一众文臣。
在这里,刘招孙将向他的心腹们,宣布一件改变大齐历史的决定。
“江西很快将要平定,江南亦是,当然,在这期间,肯定还会继续有人背叛,毕竟现在大齐正在变革,有人想恢复从前的《齐朝田亩制度》,有人想完全和明国一样……大齐在烈火风暴中诞生,朕从不惧怕背叛。宜将剩勇追穷寇”,朕也不会对大齐敌人有一丝怜悯。”
太上皇神情漠然望向他的臣子。
在过去的十余年征战中,他已经汲取了太多教训。
这些教训中的任何一条,都堪称弥足珍贵。
只有自己亲身经历过,才会深刻体会那些道理。
不管是《孙子兵法》《纪效新书》还是《战争论》,别人的话,说一千道一万,都不如自己获得的经验宝贵。
无数枭雄失败几次就退出历史舞台,消失的无影无踪。
因为,大多数人不会拥有太多容错机会。
那些屡败屡战还能活着的人,最后成了胜利者,如刘邦李世民。
剩者为王并非要去膜拜失败。
而是要在失败后继续活着,直到不再犯错。
“朕还活着,每次挫败后,大齐都能及时调整方略。”
“天佑大齐,也靠诸位勠力同心,朕才没有像努尔哈赤,黄台吉、朱由检、吴三桂他们那样,早早离开这个世界。”
“现在,大齐又到了风口浪尖,而朕今日要说的,不是朝廷中的叛徒,也不是朱常瀛郑森,而是别的事。大学士!”
钱谦益上前一步,向太上皇行礼。
“宣布诏命吧!”
钱谦益环顾四周,徐徐展开一张公文,大声道:
“由兵礼二部审议:江南、江右新附州县地方,凡广德元年正月以后所生之女,禁止裹足。若有违法裹足者,其夫、父有官者,交吏兵二部议处,兵民,则交付刑部责八十板,流徙,家长不行稽察,枷三个月,责八十板!”
“督抚以下文职官员,有疏忽失于觉察者,听吏兵二部议处在案,量刑以失职罪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