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与路,是不同的。
朱允炆招手,对走过来的顾三审问道:“可都准备妥当了?”
顾三审肃然道:“已准备妥当。”
朱允炆微微点头,侧身对黄子澄、郑赐、解缙等人说道:“既如此,那就看看朕为什么要修混凝土路吧。”
几个民夫上前,将最初一段混凝土道路上的草席子取了下来,打扫了一番,显露出了清洁的路面。
黄子澄、郑赐等人随朱允炆走上了混凝土路面,郑赐用力踩了踩,惊讶地说道:“这路面好平整,竟没有半点坑洼。”
黄子澄弯身,用手触摸着路面,赞同道:“确实整洁,甚至有些光滑。不过……”
只凭着光滑、平整,是不可能说服户部拨款混凝土道路。
朱允炆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对顾三审点了点头,顾三审便安排人将取来的水向混凝土路面上泼,黄子澄、郑赐等人不得不退至一旁。
水顺着力道,流淌向另一侧土路之上,土路逐渐出现了水汪,道路也变得泥泞起来,反观混凝土路,除了湿润一点之外,并没有任何变化,甚至都没有积留多少水。
“皇上,这路面中间偏高吗?”
解缙见泼的水都向两侧流去,中间几无积水,不由问道。
朱允炆微微点了点头,道:“很小的坡度,走在上面不会察知。黄尚书,左右对比一番,你认为如何?”
黄子澄对比着土路与混凝土路,优劣一看便知,只是黄子澄依旧摇头道;“皇上,虽然官道遇雨时会有些难走,但耗费如此巨大,修筑这混凝土路,臣依旧认为不妥。”
朱允炆看着黄子澄,叹了一口气,道:“看来爱卿是不想出这笔钱了,也罢,顾三审。”
顾三审了然,安排人通知下去。
黄子澄、郑赐等人转身看去,只见不远处出现了四十重骑兵,披挂齐备,气势浑雄地走了过来。
二十重骑兵走泥泞之路,时不时马匹会弯下马腿,若不是骑兵驭术精良,加上速度偏慢,说不得马匹便会摔倒。
而另外二十重骑兵踏在混凝土路面之上,踏踏之声悦耳,整齐,没有半分凌乱,若不是混凝土路尚短,说不得可以飞马而出。
兵仗局的人推来了四门沉重的火炮,两门火炮陷在了泥坑之中,几个人吆喝着,用力推才走出一段路,回望一看,道路之上多了两道深深的车辙,后续再想行人或走火炮,更为困难。
而反观混凝土路,火炮运走轻松,走过之后,甚至连一个痕迹都没有留下。
黄子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他虽只是领户部,但也清楚道路通畅的重要性。
朝廷政令通达需要道路,驿使传报需要道路,民众与商人需要道路,军队调动也需要道路!
而无论是官道还是地方道路,皆是泥土路,一遇雨天、雪天,道路便不再通畅,政令难传,驿使难行,民商难行,军队更难调动。
这混凝土路,改变的不止是一条路,还有朝廷对地方的管控力,对地方的管制力,若地方有问题,朝廷凭借如此便利之道,在最短时间内进行管控,无论是政令,还是军队调动,都不会因为天气而拖延。
解缙、郑赐等人看着黄子澄,默不作声,他们也看明白了,这混凝土路成本是高,但作用不容忽视,从大局来看,这笔投入绝对值得。
黄子澄看向朱允炆,行礼道:“臣只问一句,这混凝土道路可用多少年?”
朱允炆知道黄子澄已有了选择,便认真回道:“按照朕的估算,三十年没问题,若认真维护、修补,五十年还是可以坚持。”
大明的混凝土路,绝没有超载的可能,最重不过是马匹拉点货,偶尔跑跑重骑兵、运转下火炮,在这么理想的状态下,混凝土路外力损伤的可能微乎可微。
用个几十年,应该不成问题。
黄子澄听闻朱允炆的回答,肃然道:“混凝土路当大行其道,户部愿每年拿出百万银两,以资新路。”
朱允炆嘴角含笑,道:“黄爱卿,朕修路,可不止是为了修路。”
“臣知晓,皇上还考虑了运兵问题。”
黄子澄回道。
朱允炆摇了摇头,道:“事情可没那么简单,走吧,我们回宫,具体谋划下。”
武英殿。
朱允炆展开了一幅大明舆图,指了指北平方向,道:“朕真正想要打通的是这一条路线,由京师出发,一路北上,经凤阳、徐州、开封、济南、真定至北平。以北平为中心,向西打通大同、太原、延安、兰州,向东打通广宁、大宁与辽东等地。”
“边防重镇,皆应以混凝土道路相连,无论雨雪,皆可快速支援,以增边防之力。寻常时,物资转运也较为轻松,一旦遭遇固守战,不至粮草绝尽。”
解缙看着朱允炆雄伟的修路蓝图,不由问道:“皇上,既重北地,为何先期修筑的是京师至苏杭两地的道路,直接向北修筑,岂不是更为稳妥?”
黄子澄等人也是看着朱允炆,带着同样的疑惑。
皇上修筑混凝土道路,似乎更看重军事部署与边防,既如此,那就应该集中人力物力与财力,全面向北铺筑混凝土道路才是。
向南是苏杭,那两地所面临的威胁,只是海上倭寇,可倭寇再怎么闹腾,也不可能跑到杭州城去吧,向南修路,是不是南辕北辙了?
朱允炆敲了敲桌子,说道:“混凝土道路是一件新鲜之物,修筑过程中必然会遇到些问题,我们需要时间积累经验,也需要培养出更多混凝土施工人员,民间谚语云,磨刀不误砍柴工,后续有了人手、经验,完全可以多点开花,各地同时动工。”
“朕拟出了一个五年基建规划,希望朝廷可以在五年时间内,完成京师至苏杭,京师至北平的混凝土道路修筑。”
“五年?!”
解缙、黄子澄等人脸色一变,这个规划可以说近乎疯狂。
抛开京师至苏杭那些路,只京师至北平便足足有两千余里,还需要串联起各大重城,至少也有两千五百里。
平均下来,一年就要修筑五百里,具体到每天,便需要一里多路。
除去不适合施工的天气,寻常施工时,每日至少要铺筑近两里路,需要耗费多大的人力物力,又需要多少财力作为支撑?
“皇上,此规划有些不妥,以臣之见,可延至七年乃至十年。”
郑赐身为工部尚书,知道一旦大规模施工,必动用不少劳力,成百上千的人一起作业没多少问题,可若是监工过于追求速度,让百姓日夜劳役,激起民变,那问题就大了。
进度,不可过于苛责。
朱允炆知晓这一点,但也清楚时间不等人,五年之内修路到北平,是有些夸张,但朱允炆并不是空想出来的五年规划,而是认真思考之后的结果。
大明并不缺人手,基本的施工材料,全国各地都有。
人有,材料有,又是朝廷主导,还是遍地开花,沿途城镇同时动工,哪怕是一年干两百天,一年也能修出五百里道路来。
大明不是后世的建设企业,几十个工人包一条路,开着机器,几个月就给修好了,虽然大明没有机械便利,但却有人海战术,集数万人之力,修几条路还是没问题的。
“五年基建规划,不可更改,具体如何管控工期,朕会拟写一份章程。其实,修筑混凝土道路,朕还有另外两层考虑。”
朱允炆坐了下来,示意解缙等人坐下。
“皇上,除边防、运输之便,臣等实想不出还有其他考量。”
郑赐直言道。
朱允炆淡然一笑,道:“你领工部,想不出那么多也属正常。朕所虑还有二,其一,便是百姓就业问题。”
“皇上,何为就业?”
解缙皱眉问道。
朱允炆看了一眼迷惑的众人,想了想,貌似就业是后世词汇,便解释道:“就,即也;业,生计。就业之意,便是从事生计之事,以养家人。”
“原来如此。”
解缙点了点头,了然道:“百姓有了生计,便有所得,朝廷虽耗费了银两,但银两流入了百姓手中,百姓又会花钱买百物,到时商业繁盛,朝廷税也会增长。皇上是想以修筑道路,以促百姓殷富,增百商之利?”
“解爱卿所言极是。”
朱允炆赞赏过解缙,将目光看向黄子澄,道:“虽然户部会耗费不少银两,但从长期看,朝廷会通过商税、农税,收回这些银两。”
黄子澄放松下来,长远看,眼下的投入并算不得亏本。
“那皇上第二层考虑是?”
黄子澄期待地问道。
朱允炆嘴角的笑意缓缓收起,脸色变得严肃起来,缓缓说道:“寺院、道观、士绅、藩王,凭其财力,大肆购置田产,遏田产兼并国策俨成虚设。百姓售卖其田,虽得眼下巨利,然于未来而言,其失去了立身之本,不出三年,大明便会多一批佃农,这是朕不想看到的。”
“可朝廷又能如何?严令禁止他们购置田产?寺院、道观的田产还说,朕可以下令,让其预留部分田产,其他田产分给百姓,可士绅田产、藩王田产又如何处置?他们合法购买田产,朝廷总不能强取豪夺,勒令不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