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新站在黄河河堤之上,看着远处繁华的开封城,目光中透着几分忧思,对一旁的景清说道:“开封,乃是中原要地啊。”
景清认可地点了点头,转身看了一眼黄河,道:“这黄河河床如此之高,一旦决堤,整个开封府都难保,幸赖大堤稳固,没有酿成大祸。”
一旁的宋礼微微摇头,插了一句:“大人,这黄河若再不治沙,河床继续抬高,便只能加高堤坝,然堤坝总有不安全的时候,根治黄河,还应从沙入手。”
郁新深深看了一眼宋礼,道:“张忠赈没有看错你,你是一个水利人才,在你回京之后,皇上必会将你调任工部,若你有心,可多思量下如何治水。”
宋礼听郁新提到了张显宗,脸色变得肃然。
在张显宗去世后,薛夏回京汇禀消息,宋礼、潘行、高巍、老船工等人留在了徐州城外,一方面是等待京师旨意,一方面观察黄河分流状况,
再后来,郁新、景清、毛泰亨、雄武成等人便赶到徐州。
原本与他们同行的古朴,因兵部调令,先一步回京。黄子澄也因配合定国将军铁铉,转回了凤阳府,后灾民处置妥当,便直接返回京师。
郁新等人在徐州城外,凭吊张显宗,并亲自给张显宗的祠堂题“忠赈祠”,命人传书后世。
对于张显宗,宋礼充满了敬意。
“郁阁老,我们直接入开封府吗?”
高巍询问道。
郁新转过身,看着老船工,说道:“安全局调查过了,原武知县蔡智于洪武二十五年离任,同年病逝于山东。蔡智死了,还有谁能证明洪武二十四年原武黑洋山决堤是人祸?”
老船工咬牙道:“知县死了,主簿、县丞未必会死吧。就算是他们都死了,那原武的老衙役也都死绝了吗?发大水的时候,他们是有船的!”
郁新可以体会老船工的愤怒与仇恨,宽慰道:“这件事本阁会调查清楚,若此事背后真牵涉到周王,本阁也会如实奏报朝廷,只是眼下我们需要入开封,入城之后,你不能乱走,必须在安全局的照看之下。”
老船工看着郁新,眼神中带着疑问与不信任,问道:“为何阁老不直奔原武,去查找当年知情之人,反而是急着去见那周王?”
官官相护的事,老船工听多了,也见多了。
郁新微微摇头,指了指南面的开封城,道:“我们奉命而来开封,若不入城,直奔原武,岂不是惹人怀疑?一旦打草惊蛇,我们又如何调查?”
老船工冷哼了一声,丝毫不给情面地说道:“阁老难道不是留给他们时间去处理尾巴?”
“放肆!”
高巍厉声呵斥。
郁新瞪了一眼高巍,对老船工严肃地说道:“本阁是朝廷之人,受皇上委派而来,又岂会与周王有所瓜葛?”
老船工摇头道:“阁老莫不是忘记了,那原武知县也是朝廷之人,也是受皇上委派到的原武!”
“阁老有海量,可容你放肆,我等可没这等度量,你若再无敬意,本同知可以带你去府衙走一遭!”
雄武成出言道。
郁新摆了摆手,对雄武成说道:“罢了,他也是命苦之人,保护好他,莫要出了意外,我们入城。”
开封,位居中原,乃是逐鹿天下之地。
在明代初期,开封的地位与繁华,超出了后世人的想象。
当时的开封是京师金陵外、大明天下第一大城,繁华一时。
明代行政区,设定为两京一十三省,共十五个一级行政区。
而这里的两京,指的是南京与北京。
在洪武朝与建文朝,北京可不是北平府那个地方,而是开封,北直隶的京府,一开始是开封,后来朱棣迁都,改北平府为北京。
开封是河南省城,府治之地,开封府下辖四州二十八县,可见其区域之大。
郁新等人尚未进入开封城,便看到了前来迎接的开封知府任毅与一众知府官员。
“开封知府任毅率府衙官吏,拜见郁阁老与诸位大人。”
任毅高声喊道。
郁新没想到地方消息如此灵通,自己这才刚刚上岸不久,他们已准备齐整,甚至还等候多时。
“免了,直接去府衙吧。”
郁新等人一路奔波而至,身体困乏的厉害,连任毅准备的晚宴都没参加,随便吃了点东西,便在府衙后堂休息下来。
任毅见雄武成等人也休息了,便趁夜色离开了府衙,带着知州王文涛,直奔周王府而去。
周王府。
周王朱橚正在欣赏着一幅画作,长史王翰走来,低声禀告道:“王爷,知府、知州求见。”
朱橚看了看窗外天色,询问道:“这么晚来,定不是寻常事,这开封府,来了什么高人吗?”
王翰脸色微微一变,对朱橚道:“尚不清楚。”
“王长史,你跟了我几年了?”
朱橚将画作卷了起来,轻声问道。
王翰思索了下,回道:“五年又七个月。”
朱橚满意地点了点头,锐利的目光看着王翰,轻道:“五年多时间里,是一块石头,也该属于本王了吧。”
王翰瞳孔微微一凝,拱手道:“王爷,王某本就是周王府长史,自当为王爷效犬马之劳。”
朱橚呵呵一笑,摇了摇头,道:“罢了,你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莫要行错了路,毕竟,父母还没送终,儿女还没成家。”
王翰暗暗咬了咬牙,拱手道:“王爷,知府、知州求见!”
朱橚坐了下来,沉声道:“让他们进来。”
王翰走出门,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此处为是非之地,若再在这里待下去,自己恐怕会性命不保,可知道秘密的人,想要带着秘密活着离开可不容易。
开封知府任毅、知州王文涛给朱橚行礼,分坐之后,任毅谄媚一笑,道:“王爷,郁阁老已到了开封城,如今正在府衙后堂休息。”
朱橚对于这个消息,似乎并不感觉意外,只平静地问道:“安全局的人有几个,是谁领队?”
任毅恭谨地回道:“入城时,跟随在郁阁老身旁的护卫皆是安全局之人,大致二十六人,领队之人不简单,是安全局指挥同知雄武成。”
“雄武成?”
朱橚沉思着这个名字,皱眉道:“那个在定远大破白莲教的雄武成?”
“王爷,是那人。”
任毅回道。
朱橚喝了一口茶,徐徐问道:“一直跟在宋礼、高巍等人身边的指挥同知薛夏呢?本王记得,他返回京师之后又回到了徐州,没道理不与郁新同路。”
任毅并不慌张,平静地回道:“据沿途之人禀告,薛夏在陶家店便与郁新等人分开,看其方向,应是去了陈桥镇,大致是奉郁新之命,探查黄河北岸状况。”
“有人监控着?”
朱橚问道。
任毅凝重地点了点头,道:“王爷放心,皆是军中好手,不会暴露,其行踪在掌控之中。”
朱橚嘴角露出了几分笑意,说道:“既如此,那本王便可高枕无忧。”
任毅犹豫了下,说道:“王爷,臣下此来,并非只是禀告郁阁老至开封一事。”
“哦?还有何事?”
朱橚问道。
任毅皱眉,忧心忡忡地说道:“在郁阁老一行中,为安全局保护最密之人,并非是郁阁老,而是一个不知名姓的老人。”
“老人?”
朱橚站了起来,严肃地问道:“难道说是武定侯郭英?不对,他应该还在大同,莫非是长兴侯耿炳文?他也来到了开封?”
任毅看着有些惊慌的朱橚,连忙回道:“大人,并非是武定侯,也非长兴侯,依下臣看,那人并非是朝廷官员,只是一寻常百姓。”
“一寻常百姓,如何能为安全局所保护?”
朱橚不解地问道。
任毅叹息道:“这正是下臣无法想通之事。”
朱橚踱了两圈,沉声道:“明日郁阁老会来府里,你务必将此人身份调查清楚。安全局可不是谁都保护的,除非那个人掌握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任毅答应下来,与王文涛行礼告退。
走出王府,任毅看着阴晦的夜空,对王文涛说道:“郁阁老一来,这开封的天便阴了,此番我们必须好好应对,否则,你知道后果。”
王文涛严肃地保证道:“属下全听知府大人安排。”
任毅点了点头,说道:“府衙的人手能不动用就不要动用,改用那里的人,跟踪郁阁老一行人。”
“大人,所有人都要跟踪吗?”
王文涛有些顾虑。
任毅咬着字,道:“没错!”
王文涛深吸了一口气,郁新带来的人合计三十余,想要完全跟踪这些人,需要动用的人手最少也需三倍,而增加人手,极有可能会暴露。
尤其是安全局的人,极难对付,但知府大人发了话,王文涛只好听从。
在任毅、王文涛离开周王府门口之后,一个乞丐出现在了不远处的街巷口,轻轻扫了一眼两人的背影,便端着破了一角的碗,走向周王府南面的繁华街道。
那里,夜来时,红灯正起,酒正香,秋风瑟瑟,吹不散热闹与繁华。
一座红楼之上,朱有爋(xun)拥软入怀,纵情畅饮,怀中女子盈盈而笑,风情无数,红唇凑到朱有爋耳侧,缓缓说道:“世子可想好了吗?这可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朱有爋耳朵一热,不由抱紧,将头深埋,深深吸着香气,道:“可是我不想负了父王,若为其他人得知,本世子如何立足?”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沫儿相信世子。”
女子柔柔地说道。
朱有爋起身,将名为沫儿的女子抱了起来,走向一旁红帐,道:“你就那么想做周王妃?”
沫儿抱住朱有爋的脖颈,眼神中充满渴望地说道:“沫儿不想再被人欺负。世子若不能护沫儿周全,那我宁愿枯老于山林,也不走这人间。”
“呵呵,跟着我,可没人会欺负你。”
朱有爋吹灭了蜡烛,房间暗了,声音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