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两白花花的银子摆在了韩川面前。
左梦庚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
看着银子,韩川情不自禁狂吞口水。
他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左梦庚的话就在他的耳边响起。
“皇帝用骆养性掌控锦衣卫,取其锦衣世家,业务通透之长。可帝王是不会随便相信一个臣子的,尤其是锦衣卫这样的要害部门,皇帝必定要有所平衡。”
“都督同知吴孟明乃吴兑之孙,和韩百户一样,都是外来户。要想抗衡骆养性,吴兑肯定需要信得过的人手。”
“这就是韩百户的机会,做的好了,大好前程近在眼前。”
韩川眉头紧锁,十分小心。
“左公子救命之恩,在下已然难报。为何还如此帮我?”
左梦庚开诚布公。
“锦衣卫乃皇帝爪牙,皇帝有什么举动,锦衣卫必定先于他人获悉。韩百户应当也知,锦衣卫内充当耳目者比比皆是。”
他说的很清楚,需要在锦衣卫内部的眼线。
作为皇帝的爪牙,侦缉、刑讯于一身的锦衣卫,原本非常恐怖。
可什么东西都一样,时间长了就会令人的敬畏消退不少。尤其是明代中后期,政坛的乱局也影响到了锦衣卫的地位。
各方势力开始往锦衣卫里掺沙子,多的是各方耳目。
韩川当然知道这个状况,可是看看左梦庚的样子,不禁有些好笑。
远在临清一个少年,居然也想掺和锦衣卫的事。
可很快地,他就笑不出来了。
想想自己的状况,出了这样的事,能不能挺过去都不知道呢。
一个将死之人,谈何瞧不起别人。
“吴都督位高权重,谨小慎微,我这等小喽啰,岂能入他的法眼?”
左梦庚敏锐察觉到,韩川心动了。
他一指那千两白银。
“空口白牙的,吴大都督自然崖高岸远。不过白花花的银子拿出来,真佛也会念念经的。”
左梦庚的办法很简单,很粗暴。
拿钱开路。
吴孟明可不是什么清廉之辈,话说明末的官场也没有多少清廉如水的官员。
如果有的话,那就是家里不缺钱。否则的话,贪才是官场惯例。
一千两白银,足够令一个锦衣都督另眼相看了。
千万不要觉着千两白银不多,真正懂得汇率的都知道,这笔银子是多么巨大的一笔财富。
现在,轮到韩川纠结了。
堂堂锦衣卫,本应威风赫赫,难道现如今要沦为他人走狗吗?
再看看那笔闪闪发光的白银,韩川觉得心理负担不是那么大了。
“左公子心胸不凡,来日必成大器。在下居京师、大不易,还望多多照拂。”
人一旦缴械,躺平就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韩川这个百户,其实在官场里只是小人物。如何挣扎求生,远大于什么道义、忠心。
再说了,塌方式腐败的环境里,他一个人坚持毫无意义。
说的很清楚了,只要左梦庚给钱,韩川就可以卖命。
左梦庚差钱吗?
另有五百两纹银摆在韩川的面前。
“韩百户身负重伤,调理不易。在下一点心意,还请笑纳。”
五百两、一千两掏出来,眼睛都不眨一下。
韩川什么时候见过这么爽快的人啊?
屈服于钞能力,不丢人!
“从今往后,韩某这一百多斤,就卖给恩公了。”
临清之变四日后,大批锦衣缇骑冲进了城。如同过街老虎一样,将冯纶、冯员外的宅邸、田地、店铺查抄一空。
搜刮出了多少财富,没人知道。但左梦庚可以肯定,决定没有自己劫的多。
金银财宝、文物字画等物携带方便,宅邸、田地却没法移动。
于是锦衣卫带着查抄的财物回京,冯纶和冯员外剩下的宅邸、田地、商铺等,都交给临清州自行处理。
回京的锦衣卫队伍里,左梦庚看到了韩川的身影。
这家伙已经平静下来,除了少一条胳膊外,和往日并没有不同。
尽管身旁同僚视他如死人,但只有他自己知晓,他的前程一片光明。
就在锦衣卫回程的时候,临清的南、北城门各有步履匆匆的行人进入。
“恩师,听闻您为阉贼所害落水,却不知贵体无恙否?”
看着向钱谦益嘘寒问暖的人,左梦庚脑子都不够用了。
瞿式耜居然来临清做知州了!
他当然知道瞿式耜。
这位可是明末少有的猛人和忠义之辈。
传闻他就义时,桂林雷电交加、风雪大作。
桂林远在天南,二十年不曾下雪,民间纷传这是上天感念他的忠义。
不过左梦庚的记忆里,瞿式耜从未担任过临清知州啊。
这说明什么?
历史发生了改变。
就在他震惊的时候,旁边一个笑意吟吟的中年人找上了他。
“你便是左梦庚?”
这也是来临清任职的官员,左梦庚不敢怠慢。
“乡野小子,不敢劳大人垂询。”
那人很和蔼,轻轻一番话,给出的信息非常多。
“本官山东道御史兼临清兵备道张继孟,来此之前,若谷公谆谆嘱咐,务必要和左公子多多来往。”
原来是自己人啊!
左梦庚回忆了一下,片刻之间找不到关于张继孟的资料。
看来此人在历史中没什么作为,或者作为不多。但既然是自己人,那就不一样了。
“若谷公厚爱,晚辈也是受宠若惊。”
张继孟拍拍他的肩膀,毫不吝啬欣赏。
“本官受命整饬临清军伍,日后少不得借重之处。左公子文武双全,如有大任委托,勿要推辞。”
左梦庚有点懵。
什么意思?
这是邀请自己做官?
他这么年轻,能行吗?
朝廷会允许?
不过场合乱糟糟的,也不容他多问。
瞿式耜之后,张继孟也上前,和几位大佬相见。
接到朝廷任命时,瞿式耜正在北上,堪堪到了徐州。
他原本担任江西永丰知县,后来丁忧在家。刚刚复出,恰好赶上新皇登基,因此得到重用。
本要去京师出任户部给事中的,半路上收到最新任命,赶来临清倒也便捷。
张继孟比他更快。
张继孟是从京师来山东的,走到德州的时候,朝廷的信使追上,告知他加了临清兵备道的差事。
于是张继孟不再去济南,转而来了临清。
他到来的同时,带来了一个很糟糕的消息。
“刘阁老被革职查办了。”
在座诸人全都变色,万万没想到一切来的这么快。
刘鸿训官拜大学士不过数月,如今竟锒铛入狱。
“韩阁老、钱阁老可有应对?”
侯恂忧心忡忡,急忙相问。
张继孟默默摇头,令大家更是心凉。
钱谦益这老小子落了一次水,竟然什么事都没有。此时摸着胡子,心思活泛起来。
“刘阁老必是为奸人所害,待我等入朝,定不让朝纲沦落,大好局面毁于一旦。”
这话反而让气氛更加凝重,刘宗周、侯恂、曹文衡更是叹息出声。
谁都不是傻子,岂能不明白钱谦益是盯上了刘鸿训空出来的大学士之位。
身为东林宿老,刘鸿训惨遭构陷迫害,同为东林党人的钱谦益不思挽救,眼睛里只有官位,真是令人心寒。
更让大家无力的是,有此想法的,并不仅仅钱谦益一个。
韩爌、钱龙锡默不作声,心思却也不难猜测。
昔日同志,今日却视若仇寇。
当真权势迷了眼,往日初心染了尘。
左梦庚冷眼旁观,对东林党的认知也更加清晰。
要想为他所用,看来必须要仔细甄别,找出尽心任事之辈才成。
那边,钱谦益还在言辞煌煌,喋喋不休。
“现下最要紧的,便是朝权不能旁落。阉党虽败,百死不僵。齐、楚、浙党贼心不死,卷土重来未必不能。即使我东林内,别有用心之辈在所多有。念台公、若谷公,你们可要分得清,谁是敌、谁是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