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将军的这个儿子,可不简单,着实令人惊艳。”
曹文衡一手端着酒杯,漫步在众人之间,声音颇高,让所有人都听得到。
把大家的目光都吸引过来后,曹文衡才说出原委。
“本官在京师时,见到了南皮游击刘源清的奏疏。月前,刘部奉命北上,夹击青县乱贼。不成想在半路上,碰到了乱贼的大军。”
畿辅就在山东边上,先前的民乱惹得山东这边人人自危,生怕乱贼跑过来。
此时听曹文衡说起此战,大家伙都竖起了耳朵,分外关心。
就是没想到,这其中居然涉及到了左梦庚。
就连左良玉也不知道,神色不免凝重起来。
“本来官军碰上乱贼,便是十倍之敌,野外浪战也是有胜无败。”
这一点,在座的人还是认同的。
山东这地方别的不多,就是乱子多。隔个几年,就起来一波乱贼。
所以对于官军和乱贼的战斗力对比,大家都心里有数。
“可乱贼奸诈,竟在官军背后藏了马队。”
这一下,就真是人人变色了。
大明军队,除了九边之外,有骑兵的可不多。畿辅平原之地,步兵碰到骑兵,当真是凶多吉少。
“乱贼马队冲锋时,刘源清本以为此战必败,做好了以身殉国的准备。”
其他人唏嘘感叹的声音里,左梦庚努力不笑。
就刘源清那货,还以身殉国呢。
别看他后来在临清抵抗东虏战死了,那是因为临清被重重包围,无处可逃。
而且能在临清做主的,是张振秀、张宗孟等人。
他这个总兵,除了听令之外,别想有什么奇怪的念头。
因此张振秀等人宁死不屈时,刘源清也断没有活命的可能。
再说了,他大哥刘泽清还在呢。
他要是投降叛变了,刘泽清和刘氏满门,还能有好下场?
可以说,刘源清的结局只是没办法,根本不是他有什么大忠大义的崇高思想。
畿辅这一战,可以说如果没有左梦庚异军突起,官军大败的情况下,这货绝对比谁都跑的快。
曹文衡还在讲述。
“危难关头,却有一英雄少年横空出世,杀的乱贼马队溃不成军,官军化险为夷,由此而大败乱贼。诸位,可知这英雄少年是谁啊?”
大家都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不知道?
一时间,左梦庚竟然成为了焦点。
尤其是那些红倌人,更是紧紧盯着他,想要看看这大破乱贼的英雄少年有何奇异之处。
刘源清的奏疏当然大而泛之,不可能说的太细。
如今当事人在场,曹文衡岂会不问。
“贤侄,此战经过,可为吾等道来?”
左梦庚倒是坦然,没有任何不好意思。
出名要趁早,尤其是在这个年代,个人的名声很有用。
特别是他这种骨子里就想要造反的人,没名气可不行。
怎么地也要那些英雄豪杰一听到他的名声,纳头便拜,才算成功。
“说起来,那一仗也是凑巧。”
左梦庚从头说起,青县城下遭遇乱贼,突围乱战,再到伪装乱匪,伺机绞杀马队,还有帮助刘源清夺回南皮县城等。
他每说一点,众人的惊呼声就高一分。
待他说完,众人全都如痴如醉,比听了一场评书还要过瘾。
尤其是左梦庚的所作所为,其中既有英勇搏杀,又有运筹帷幄,堪比《三国演义》精彩。
柳一元愣愣地看着左梦庚,突然之间,所有的争强好胜全都褪去。
原本以为和左梦庚乃一时瑜亮,即使这一次被左梦庚轻而易举击败,他也觉着回去勤学苦练后便能迎头赶上。
可听了左梦庚做的如许战绩,他才明白,当初的那个对手如今已经远远地超过了他。
给这样的一个人当小弟,似乎也不丢人。
侯恂抚掌大笑。
“昆山,令郎竟是天生将才。假以时日,必名扬天下。”
左良玉逊谢了一番,看待的角度却和别人不同。
“突围时,怎么打的?”
一听这话,左梦庚就知道,上过战场的将领到底和旁人不同。
“好教父亲得知,此战绝无取巧之处,孩儿带着左荣、左华硬杀出来的。”
左良玉面色凝重,追问道:“说说交战经过。”
左梦庚不敢隐瞒,一五一十都说了。
左良玉终于笑了起来。
“恩,不错,有几分样子了。”
可其他人却听的呆了。
尤其是刘宗周,忍不住开口问道:“便只打了一回?吾观贤侄之勇武,只怕过五关、斩六将也不在话下也。”
张宗孟也凑趣道:“吾观书中有云,武将酣战,均是武艺了得。各种绝招层出不穷,什么拖刀计、镫里藏身、回马枪什么的,贤侄可曾使将出来?”
这就是大明的文人。
在他们的眼里,觉着打仗多潇洒呢。
估摸着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才对味吧。
左梦庚无奈苦笑,细心解释。
“叔父有所不知,战场上生死就在一瞬间,容不得太多花头。人挨着人,人挤着人,根本没有什么腾挪空间。叔父请想,倘若手持长枪玩什么回马枪。两骑全速对冲时,只怕这长枪还没转回来呢,对手早已冲的远了。再有,前前后后都是人,长枪这么一转,只怕敌人没杀到几个,本方袍泽却遭了秧。”
他只是随手一比划,大家立刻明白怎么回事了。
恍然大悟的同时,不免哄堂大笑,这才知晓将战场想的差了。
张宗孟老脸通红,感慨连连。
“这便是纸上得来终觉浅,如不是贤侄这沙场中人细细说来,咱们都被那湖海散人骗了啊。”
湖海散人便是罗贯中,明末之时,《三国演义》的影响力已然不小。
一顿酒宴,名为刘宗周、侯恂接风,却让左梦庚大出风头。
是夜,侯恂和刘宗周全都住进了左府。
由此可见,左良玉在大佬的眼里绝对地位不低。
只他自觉是武将,见到文臣不免伏低做小。
可就凭他仗义保全周朝瑞香火一事,东林上下就不免承他的情。
侯恂和刘宗周住进了左府别院,因为刘宗周的老仆路上感染了风寒,左良玉特意让左梦庚贴身伺候。
繁华褪去,静室茗香,侯恂和刘宗周的神色却没有了白日的畅快。
“此番回京,只怕未必尽如所愿。念台公,还要多做准备才是。”
刘宗周做学问是一把好手,对政治就有些迟钝,闻言道:“若谷可是听到了什么消息?”
侯恂脸上浮现怒色。
“金筷相国,成何体统!”
经他细细一说,刘宗周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崇祯登基后,一边清理阉党,一边也要组建自己的行政班底。
其中最重要的,自然是内阁阁臣。
阁臣如何选拔,大明早有惯例。各部重臣推举,崇祯只需圈定获得支持率最高的几个就行。
崇祯不,玩了个花的。
抽签。
因为大臣们推举了十个人,于是他将这十个人的名字写在签上,然后放到金瓶里,通过抽签的方式决定谁进入内阁。
看似公平,可事关国政的阁臣选举居然这般胡来,哪里还有威信可言?
不得不说,崇祯朝阁老走马灯似的换个不停,此事便是伊始。
刘宗周秉性刚直,大怒不已。
“岂有此理?国政维艰,正该尽心用事之时。堂堂阁辅,如此草率对待,焉能统帅臣僚、辅佐君王?”
侯恂喟然长叹。
“便是如此。刘青岳(刘鸿训)初入内阁,抱负未展,便屡遭弹劾,朝政为之拖沓,此不祥之兆也。”
刘宗周忧心忡忡。
“钱稚文(钱龙锡)不管吗?”
侯恂更气。
“他管?他正愁怎么面对韩象云(韩爌)呢。”
刘宗周唉声叹气,仪态萧索。
“何至于此,大家均为东林同道,韩象云更是前辈先贤,为何就不能和衷共济呢?”
侯恂脸色讥讽。
“韩象云和钱稚文说到底都是老成持重之辈,吾倒是不担心。可眼下钱牧斋(钱谦益)又将还朝,他和周挹斋(周延儒)只怕争端又起,才是为难。”
刘宗周难得失态,重重一拳捶在桌子上。
“哎,想我东林,不过数年之前,尚同心戮力,共抗阉贼。何以时过境迁,竟相煎何急啊!”
侯恂也跟着唉声叹气,两位全然没有奉诏还朝、大权在握的快意。
对于这些,左梦庚反而看的清楚,冷不丁来了一句。
“还能如何,诚苟患难易,苟富贵难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