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节,京师内外各大道路车马如织。
重阳登高,举家出行,有往内城的狮子山,清凉山的,也有往城外的钟山,观音山,聚宝山,栖霞山的。
而不出行的官宦人家,则齐齐赶往新城侯府。
新城侯嫡长子周岁宴,早早就给各家下了帖子。做为靖难功勋之家,没人会不给面子。今日的新城侯府,披红挂彩,府门前车马不绝。
管家带着小厮下人在府门前两边列队,恭迎客人入府。而每有重要人物亲临,新城侯张辅则会亲至门口迎接。
“新城侯,好久不见,恭喜恭喜。”
“徐候爷,同喜同喜。还劳您亲自来。”
“新城侯莫要客气,有酒有肉吃,必是要来沾一沾喜气的。”
“多谢。您里面请。”“请。”
张辅脚才往门槛里迈,又听管家唱道:“常候爷到!”“陆伯爷到!”
张辅笑盈盈转身。
与常侯、陆伯爷才在门口寒暄,又见管家朝一马车迎了过去:“穆小侯爷。”张辅与众人忙看过去。
带着西平侯穆家徽记的马车徐徐停了下来,穆俨搭着护卫的手从马车上下来,听对方喊他穆小侯爷,神色清冷。
“这少年是谁?”见张辅已经迎了过去,众宾客交头接耳,好奇打听。
“穆家?”哪一家?木家?沐家?
“难道是西平侯家的?”
“可不就是他家的。满京师哪有第二个穆侯府。”众人恍然,看向冷峻着一张脸的少年。
有不了解内情的便悄悄打听,而了解情况的也乐于普及。
第一代西平侯穆英,八岁被太祖收做义子,养在孝慈高皇后膝下。十二岁起跟太祖皇帝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卫朝立朝后,被封西平侯,世袭。建朝初期,西南不稳,穆英被太祖信重,镇守云南。
穆英去后,侯位传到长子穆春手里。穆春无子,过继弟弟穆晟长子穆俨。
哪知穆春早逝,侯位没落到穆俨手里,先帝让他亲爹穆晟袭了爵。
这事给整的。
哪怕亲爹愿意百年后让穆俨袭爵,也要问问穆俨的兄弟们答不答应呐。
啧啧。这身份尴尬的。
穆俨板着脸,无视周遭朝他投过来的,或打量或探究或同情的目光,面色淡淡跟张辅打招呼。
张辅微笑着朝他点头:“小侯爷府里请!”
穆俨朝他作了个揖:“侯爷叫小子穆俨就行。”
张辅顿了顿,微笑着:“穆公子,里面请。”
“请。”
正当一众宾客要往门里进时,张府二管事带着一众小厮抬了十数筐沉甸甸的铜板出来。大伙便停下脚步打算在门口瞧热闹。
侯府门前早早被得了讯的百姓,小童,乞丐远远地占据了位置。这会见终于抬出了铜钱,哗啦啦齐齐往府门前挤去。
杨福和霍惜也被人群裹挟着往前挤。
杨福紧紧拉着她的手,护着她。霍惜却是从张辅方才一出来就看呆了,目光凝滞。这会被人推挤着,完全无意识地跟着往前。
侯府门口奶娘也把今日的寿星公抱了出来,被张辅接了过去。
那孩子见门前热闹,手舞足蹈,引得张辅眉开眼笑,逗弄了起来。
这一幕深深刺痛了霍惜的眼睛。
一阵铜钱雨撒了下来,“接喜钱咯,见喜咯!与小公子同喜!”
霍惜没有伸手,只愣愣地盯着,张辅笑得多开心,她的心就有多痛。
“哇,好多!惜儿,快捡!”杨福蹲在地上捡得欢快,头也不抬。
霍惜却像被人抽空了灵魂的木偶般,未动分毫。
几枚铜钱朝她掷来,撒在她身上,一枚铜钱直直地拍在她的额头上,生疼生疼。却远不及内心的疼。
她看向张辅的眼睛里,是满满的恨意。
张辅似有所感,朝她望来。
霍惜忙蹲身下去,掩在人群里,装做捡拾地上的铜板。
一堆穷小子在哄抢铜板,乐得张辅怀里的小子嗬嗬笑,张辅便把目光移回,看向儿子,边逗弄边带着众宾客往府里走。
穆俨却盯着霍惜的方向,隐晦地朝身后的穆离看了一眼,穆离冲他点了点头。
穆俨跟着众宾客进了侯府。
十几筐的铜钱雨撒完,喧闹了好一阵,又归于平静。
杨福用衣裳下摆兜了好大一兜铜钱,高兴不已:“惜儿,你快看,舅舅捡了这么多,得有几十文呢!”
乖乖,大户人家真是不把钱当钱,十几箩筐,得是多少!今天捡的这些,比他们辛苦在码头上搬货,十天都不定能挣这么多钱!
杨福喜滋滋地拨弄着衣襟里的铜板,只觉得铜板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悦耳。
霍惜恨恨地盯着侯府大门,直到张辅的身影再也看不见。转过身见杨福在摆弄衣襟里兜着的铜板,只觉得讽刺,扬手恨恨地一拍。
铜钱哗啦啦掉了一地。
“惜儿!”杨福愣住了。
铜板掉了一地,立刻引来一堆小童和乞丐扑过来捡。
“我的,不许捡!”
杨福一边喝道,一边蹲身去捡。才捡了十来枚,就被霍惜大力拉起。
被霍惜拖着踉跄走了几步,杨福抬眼看向她,满脸不解。
见杨福手里还紧紧攥着十来枚铜板,霍惜又气又恨,拿手去拍,带着哭腔:“扔掉!”
杨福舍不得。不是惜儿自己说要来凑热闹的吗?
“扔掉!不然以后我不认你这个舅舅!”霍惜朝杨福怒吼,眼睛通红,小身子都发起颤来。
杨福吓得一下子就扔掉手里的铜板,看向霍惜气怒交加的小脸,有些吓到。
“我,我扔掉了。”还拿着空空的手掌朝霍惜示意。别不认我这个舅舅。
见惜儿直喘气,面色涨得通红,吓得不轻。好半晌才结结巴巴问:“惜儿,你怎么了?”
“记住,那家人从此就是我的仇人,也是你的仇人!我们不稀罕他的东西!”
“哦哦,好。以后我们不卖给他们东西,见着他家的人都绕着走。”杨福急忙表态。
霍惜仍是恨意难解。
她最后的希望被张辅一脸喜意,逗弄张解的样子给狠狠击碎。她不该对他怀有希翼的。
母亲尸骨未寒,他怎么能笑得出来!弟弟死了,她也死了,他怎么还笑得出来!
那几年,他抱着她,哄着她,手把手的教她读书,叫她囡囡,给她喂食,哄她乖囡囡……他都忘了吗?
霍惜大步走在前面,眼睛里泪水飞溅,又恨恨地拿手抹去。
脸上被她抹得黑一道白一道。
杨福跟在她旁边,愣愣地看着她落泪,又吓又怕,想开口又不敢。只一路护着她出了城。
另一边,穆俨坐在人堆里,不时被人打量一番,那小侯爷听在他耳朵里,只觉无比刺耳。
饭一口未吃,转身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