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骑马穿过了那座满布荆棘枯木的小树林,日落前轻薄的雾气在他们身后升腾开散。
林德望着眼前的景象,一种萧瑟凄凉的情愫不禁缠绕在他的心头。
他望了望身旁的蕾丽安娜,只见她那双乌黑的眼眸中也闪过一丝的哀婉。
这就是我的国家吗?曾经在这片大陆上强大无比的瓦兰利亚王国,林德不禁问着自己。
但眼前所看到的一切似乎都与之相差甚远,甚至可以说是满目疮痍。
只见眼前一望无际的原野上,曾经开垦过的良田早已荒芜,杂草遍布丛生;几座破败的房舍只剩下残垣断壁,一株榉树从屋顶的缺口里无声无息地窜出;成群的乌鸦结伴盘踞在光秃秃的树干上,不时地发出凄厉压抑的叫声;一匹孤狼徘徊在不远的杂草丛中,那双闪着绿光的眼珠正满含敌意地注视着过路的旅人。
“林德,你在想什么呢?要知道十六年间瓦兰利亚经历了太多的变故,变成这幅景象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我相信这个国家以后会慢慢好起来的,一定能恢复曾经的荣光。”
“嗯,谢谢你,蕾丽。我相信这肯定不是瓦兰利亚的全貌,或许这里只是个特例……这里真的是太荒凉了,甚至都要超过卡瓦德大荒漠了,真不知道这里为什么就是这样,是瘟疫、战争还是别的……”林德默默地说道。
“或许都存在,或许都不存在,但瓦兰利亚皇室的衰微确实给整个社会链带来了许多的难以解决的问题,或许整个王国都已经病了,并且病入膏肓。”林丽安娜淡淡地说道,“但是林德,要改变它现在的局面何谈容易。平民们也许想要一个统一的王国带给他们稳定的生活。但那些大贵族们会怎能想我们就不可而知了。眼前的这一切对于你我来说都无能为力,要知道眼下最重要的是取回那把属于你的剑,那把王者之剑也许会让整个王国重新团结起来。但也要小心那些野心勃勃的人……对格拉提斯爵士的谋杀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林德一脸惊异地望着蕾丽安娜。
“蕾丽,你的意思是?你知道……”
蕾丽安娜微微一笑,那张笑脸上似乎满含着某些不容被人察觉的神秘。
“我知道格拉提斯爵士与你有过深谈,他心中所想我也能猜个八九分。但那仅仅只是猜想,也许在我们抵达目的地之前,会有人按耐不住为我们带来某些更接近真相的消息。”蕾丽安娜说道。
“蕾丽,我没明白你的意思。”
“你会明白的!天机不可泄漏……”
蕾丽安娜微微一笑说道,但她同时抬头望了望天,那片乌云已经越聚越多,乌压压的一片似乎都要压迫到地面。
“林德,好多话以后可以慢慢说,只是我们要快些赶路,这场雨可能会比我们预想的要提前些到来了。”蕾丽安娜扬了扬眉毛说道。
“是吗?”林德喃喃自语道。
“没错的,林德!淋雨可容易生病的。”
说着,蕾丽安娜已经驱马超出了林德一大截。转眼间她就消失在了眼前一座破败房舍的后面,而那条土路正通向了另外一座山岗。
正如蕾丽安娜之前所预料的那样,大雨可能提前而至。
两人刚刚下了山坡,天色便越发的昏暗起来,阵阵烈风吹动路边枯树上的枝条簌簌作响,大滴大滴的雨水已经零零散散地滴落下来,掉在了两位旅人的脸上。
走了如此远的距离,林德注意到身旁凄凉的景致并没有太多的起色。
沿途走过了几处荒废的村落,那里只有残砖碎瓦,甚至有些墙壁也早已踏落。荒地上杂草丛生,荆棘密布。
而那匹独狼似乎一直不远不近地尾随着他们,这显然就是这一路上他们所见的唯一活物。
此时的天渐渐暗了下来,眼前的一切渐渐变成了深蓝。
林德摸了一把落在脸上的雨水,心里不免开始嘀咕。沿途的所见所闻已经让他对玛琉姐所描述的那座小村庄不抱太大的希望了。
或许那座村庄在过去确实存在过,只不过因为某些原因它已经被人遗弃,而只存在于某些人的记忆之中。
林德甚至想过,在这之前他们经过的某个废墟就是曾经计划中的目的地。
想到这里,他突然听到蕾丽安娜的声音。
“林德,这个给你?快穿上,雨马上要下大了。”
林德扭头望向了蕾丽安娜,只看到她正将一件宽大的黑色斗篷递给自己,而她的发梢和贴身衣服也已经淋湿了。
“蕾丽,还是你披上吧!我没事的……”
蕾丽安娜微微一笑,她说道:“我这里还有一件,还是格拉提斯爵士想得周全。”
林德接过了蕾丽安娜手中的斗篷很快就将它披在了身上。
蕾丽安娜又在马鞍旁的携行袋里找了一会儿,很快她就掏出了另外一件同样黑色的斗篷,并三两下也披在了身上,并把兜帽拉了起来,以免雨水淋湿了自己的头发。
“林德,还要走下去吗?这雨看样子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了的。”
“嗯,我明白,蕾丽。看样子要找到有人居住的村庄恐怕是很难了。路旁废弃的房舍倒是不少,不如我们找一个还能留宿的屋子暂避一下,养足了精神再走也不晚,可以吗?”
“嗯,我听你的。”
蕾丽安娜冲着少年微笑着点点头。
“我刚才还在想,是不是我们已经错过了地鼠村,它或许早就落在我们的后面了。只是年月久了,它也早就被荒废掉了。或许玛琉姐对那个村子的印象还停留在十年前。”
“我倒不这么认为,我在想是不是还有另外一种可能。”蕾丽淡淡地说道。
“什么可能?”
“我们走了一条荒废多年的路,无论如何这条路上不应该一个人都没有。只怕我们走过的那座石桥并不是玛琉姐说过的那座……玛琉姐曾经对我形容过地鼠村,那里的规模应该更像是个小镇。南北交通的一个中转站……”蕾丽安娜说。
“真的吗?”
“毕竟我也没走过这条路,上次去卡瓦德大荒原的时候,我是从代尔文出发的。”蕾丽安娜说到这里又想了想,“如果这只是一条荒废的道路的话,继续往前走,它总会与其它某条路相交,或许我们都可以绕过锡兰达城,直接到达奥特兰堡了。”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就太好了,越早接近奥特兰堡越能靠近真相。”
林德兴奋地说道,但转念一想,他的心难免又有些不安起来了。
桑德鲁公爵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真的像格拉提斯说说的那样是个阴险的阴谋家吗?或许只是格拉提斯的说辞有些偏激,他不相信罗塔尔和爱丝莉尔的父亲会是个坏人。如此矛盾的思绪让他感到有些烦乱。
“林德……”蕾丽安娜轻唤着他的名字。
“嗯?”
少年答应了一声,他收拾起思绪抬眼望去,渐渐密集的雨幕中一座房舍的轮廓出现在了道路的转弯处,房舍前还有一棵枝叶凋敝的桦树。
“看样子这里也许是我们理想的宿营地!”蕾丽安娜说道。
……
雷鸣声起,阴雨绵绵。
两人一起来到了废旧的房舍前,他们翻身下马顺便将坐骑系到了房前的大树上。
林德帮蕾丽安娜将沉重的携行袋自马鞍上卸了下来。
少年点燃了一支火把,就到破败的房屋里探查去了。只见里面蒙着一层尘土,家具早已搬空,只有靠在墙边的一座石头垒砌的壁炉看样子还能帮助取暖。
而蕾丽安娜用法杖在房舍周围画了一个大圈,并施起了防御魔法,只见一道白光在日渐昏暗的环境中忽明忽暗地闪烁。
“好了,林德。这些都办妥了,在白线的里面我们是绝对安全的,也不必担心有偷马贼惦记我们的马匹,或者有野兽趁我们不备袭击我们。”
说到这里,蕾丽安娜用余光瞄了眼远处杂草中的那头独狼,它的那双闪着绿光的眼睛在此时显得格外显眼。
林德也注意到了那匹尾随而来的独狼,心中不免也产生了困惑。但既然它不能袭击自己,那也没有必要非要在意它了。
蕾丽安娜帮着林德一起将携行袋抬到了屋里,少女嘴里轻声咒念了几句,她的法杖顶端的白宝石便发出了耀眼的白光。
林德这才发现在壁炉的一侧有一堆干燥的柴草,似乎是之前在这里露宿过的旅人所留下的。
并且他还注意到在石头壁炉里面还有一堆柴草的灰烬存在,只不过这些灰烬已经凉了多时。
两人没有太多的交流,林德将干柴塞进了壁炉里,蕾丽安娜将法杖指向了壁炉,微弱的火苗渐渐引燃,很快就变成了熊熊火焰。
一股久违的暖意很快就席卷了整个房间,并将一种浅浅的麦黄色铺满了整个空间。
两人吃了一些东西,便收拾起了住宿的行装,即使经过了一天的长途跋涉,似乎两人都没感到疲倦。
壁炉旁铺上一层厚厚的干草,两个人肩并肩坐在那里相互偎依着。
林德喜欢这种感觉,望着噼啪作响的火堆什么都不做,也能令他感到无比的舒心,只因为蕾丽安娜就在身旁。
两人久久地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火堆里燃烧的烈焰,似乎这就是他们的世界。
“蕾丽……”
“嗯,我在听……”
“有一天你还会走吗?”
少女扭头望着林德:“为什么会这样说?”
“你在我心里一直是一个谜一般的存在,就像做梦一样,总是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而我一直不敢对你的过往刨根问底,我怕哪天会惊扰到你,你又会突然消失掉再也不会回来了。”
“嗯……”蕾丽安娜轻叹一声,她不知该如何回答。
“只是觉得蕾丽有时候就像风一样,稍不留意就在手中滑走了……每当想到这里,我的心里都会有一种莫名的不安。”
“原来是这样……”
蕾丽安娜轻轻握住林德的手,少年的手是那样的温暖,而她那只冰凉的纤手似乎也在不停地吸收着少年的温度,她的心结会就此打开吗?
“林德,你觉得蕾丽安娜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值得相信吗?”少女将俏脸对向了少年,她眼神中的情感却是那样的复杂。
“怎么这么说呢?”林德不解地望着她,“蕾丽是个值得信赖和托付的人呀!”
蕾丽安娜的眼神中掠过了一抹悲哀,她回过头去望着燃烧着的炉火发起了呆。
她想到了自己的那位前辈,同样是女神转世的卡娅。她正是为了不同于神团的信念与来自不同种族爱人而毅然背叛了法拉蒂斯神团,并与之反目成仇。
而卡娅这个名字千百年来一直被看做神团内部的禁忌,直到自己成为魔女以后,才慢慢从各类古老文献和长老们们的口述中知道。
她记得当她离开了那座灰暗而充满腐朽气息的城堡之后,真正看到了外面的世界,她的心灵才逐渐有了色彩。
虽然她见识过了许多令人发指的丑恶,但同时也有许多真情的流露让她感动。
人世间总是这么繁冗复杂充满奇迹的所在。
想想法拉蒂斯神团多年来对她洗脑般的教育,那些扭曲人性黑白的教义,就让她感到无比的厌恶与反感。
她似乎更喜欢自由与光明,喜欢艳阳高照、水暖花开。
但在阳光下面她似乎有种说不出的自卑与气馁,魔女的名号总是挥之不去。她令许多人、许多生物心惊胆寒。
而她并不喜欢这个称号,这是踩在数百个与她一样纯洁一样憧憬美好的无辜少女的尸体之上而获得而来的。
她不喜欢残忍的自相残杀,不喜欢泯灭人性的一切行为,但为了生存她必须要活下去,直到就剩她一人来证明她是真正的女神转世。
而那些少女们在生命终结的那一刻一张张因恐惧而扭曲变形的面容则时常在她的梦中挥之不去,变成了永恒不变的梦魇。
林德,那个笑起来就像春日里暖阳一般的男孩子用自己的善良正直融化了她。那是个让人看了怜惜,想要去保护的少年。
而自己最初接近他的目的,无非是要杀掉他取得希达之石。她知道他是谁,比这世间的任何人都知道。
那高贵的出身,迷人的魅力,让她甚至觉得自己自惭形秽,但他却告诉自己他不希望自己就那么无声无息的消失。
啊!林德,我不会再离开你了,也许这就是喜欢……即使天地不容,为众神所诅咒,我也不愿意再离你而去。
有一天,当你知道站在你面前的是法拉蒂斯神团的魔女之时,你还会像现在一样对我吗?
想到这里,蕾丽安娜喉咙一酸,不禁长长地吸了口气。
“蕾丽?你怎么了……你在哭吗?你在伤心吗?”林德关切地望着少女。
“没……没有……”少女感到自己冰冷的脸上有两股滚烫的水滴顺着脸颊流下,“只是眼睛里进了灰尘,我怎么会伤心呢?”
蕾丽安娜说到这里,她把手放在了胸前,衣服下面有个硬硬的东西,希达之石。
想想两个人的相遇,全因那颗可以左右根达亚未来的奇异石头,这似乎是上天安排,让它将自己和林德牵引到了一起。
总有一天,希达之石会为了光明而再次绽放,它会回到原本属于自己的地方。
……
“蕾丽,那是什么声音?”
就在这时,林德突然警觉地站了起来。
蕾丽安娜快速地整理了一下心情,她抬头望向了少年。
“怎么了?林德!”少女问道。
这时,蕾丽安娜也静了下来,她似乎听到了某些不同寻常的声音,而留在树底下的马儿也开始不安分地嘶鸣了起来。
“蕾丽,你听……那到底是什么?”林德小声说道。
“女人的声音……这里怎么会有女人……”蕾丽安娜仔细辨认着,除此之外她还听到了别的声响,那声响似乎是乱糟糟的一片。
“噌……”
林德将格拉提斯赠与的长剑拔出了剑鞘,便举剑向屋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