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公敖的字,张牙舞爪,铁钩银划,力透纸背。
但是……他的签名放在了无缺的后面,而且自己比无缺还要小。
顿时间,所有人惊呆了。
天水行省总督目傅剑之,芈勾大人,李金水大人这三个巨头,平时出现一个都难得,今日三人同时出现在申公敖家,为何?
要知道,申公敖的凯旋大典,封侯大典,芈氏都没有派人来,天水书院也没有派人来。
今天三个巨头一起来,不就是为了给申公敖施加压力吗?
谁都知道,申公敖此人嚣张跋扈,定是不认申无缺这个黄口小儿签的这份契约的。
三个人也没有做这个幻想,只是退而求其次,要让申公敖在其他地方妥协。
却没有想到,申公敖真的答应了,而且签下了契约。
谁都知道无缺不学无术,手无缚鸡之力。
这次学城大考,不考倒数第一都难。想要中举完全是白日做梦,想要应傅铁衣,更是天方夜谭。
所以完全是输定了。
就算是傻子,也不会认这份契约的。那可是三十艘大型战舰啊,意味着海权。
没有想到申公敖为了教子,竟然真的答应了,真是良苦用心啊。
顿时间,傅剑之三人竟然无言以对。
申公敖这一签字,就成为真正的契约了,无法挽回了。
这就意味着,申公家族的三十艘大型战舰,已经归了芈氏和帝国皇室了,等下便可以私下去谈分赃了。
……
签完字后。
申公敖目光望向了卮梵,缓缓问道:“卮梵,你这次来又是为何?若我没有猜错的话,是要来和申无缺和离的吧。”
绝美无双的卮梵抬起玉颈,望向了申公敖,望向了无缺。
没错!
卮梵是来和离的。
今天她来申公府,决定彻底摊牌。
为了和离,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哪怕是一半产业。
但是现在。
很明显是芈氏和朝廷联手对申公家族进行讹诈。
如果她卮梵提出和离,那完全是火上浇油了,甚至是落井下石了。
她卮梵……不愿意做这样的小人。
她卮梵,清白,高傲,不屑有此下乘之举。
“并非如此,我告辞了!”然后她自己起身。
临走的时候,她看了无缺一眼。
她觉得自己非常可笑,竟然恨这个男人恨了八年。
这个男人如此荒诞,浅薄,无知。
当年给傅采薇做舔狗的时候如是,今天亦是如此,随随便便就败掉了家族的三十艘大型战船。
这个申无缺知道三十艘战舰意味着什么吗?或许对于他这个浅薄之徒来说,仅仅只是一个数字吧。
顿时间,她又觉得申无缺很可怜。
无知的人,都很可怜。
……
申公敖,穆红玉,无缺三人简单吃了一顿饭。
饭桌上谁也没有谈即将到来的学城大考,也没有谈这三十艘战舰之事。
还没有吃完,穆红玉就将申公敖赶走了。
她拉起裤管,露出小腿,上面的伤口很多已经痊愈了。之前可是腐烂多处,深可入骨的。
接着,穆红玉望向无缺的目光,带着一丝丝促狭。
“明明是你给我治的,却让你父亲撒谎说是南蛮的某个医生,真当我糊涂啊。”穆红玉笑道:“很多人都说你荒唐可笑,但是在我心中却只有一个感觉,我儿和我贴心了,女人的感觉不会错的。”
“我也收到孤山别院的来信了,说当时情形非常紧急,若非你站出来,鸠摩冈夫妻就要横死当场了。你签下这个契约,是为了救他们的性命。”
“为娘很欣慰,很暖心,因为我儿无缺是真的懂事了。”
“这次学城大考,你就当作是一场游戏。随便玩,随便考,哪怕是倒数第一也没有关系。我们是异族归化,有的是厚脸皮,不怕别人嘲笑的。”
“好了,你出发吧,你师傅们该等急了。”
无缺望着穆红玉,忽然道:“大母,我当日之所以签下这个契约。除了要救鸠摩冈大师之外,还有一个原因。”
“什么原因?”穆红玉问道。
无缺道:“有一个人非常非常可怜,大概是天下最可怜的人。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我将他弄死了。我感觉到自己坠入黑暗,想要朝光明的地方够一够,往高尚的地方够一够。”
穆红玉捧住无缺的脸,正色道:“我儿,忘掉他!”
“忘掉被你害死的这个人,忘掉这件事,就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为娘告诉你一件事,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每一个人靠得太近都没法看,你父亲够了不起了吧,但是在我眼中,他千疮百孔,干脆就不是人了。你的父亲当时为了家族,也做出了许多不堪的事情,你可知道赢氏家族吗?”
无缺内心颤抖淡声道:“知道。”
穆红玉道:“十五年前,赢氏军队在战场上全军覆灭,全族被俘,之后举族被芈君残忍处死。几个月后,赢氏唯独留下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游学归来,落入我们手中,我当时好想救他,但是为了家族利益我没有那样做。仅仅十来岁的漂亮孩子啊,我至今都会做噩梦。我与你父亲为何感情莫逆,如同连体生长在了一起不可分割?因为我们都看过对方最不堪的一面。”
“我的孩子,不管是高尚,又或者是邪恶,如果它能给你力量,你就去拥抱它。”
“但是,如果某些东西成为了你的负重,阻挡你的腾飞,那就毫不犹豫抛掉它,不管它是否光明,是否正义,是否道德。”
“因为在为娘眼中,除了我们家族,除了家人,其他都是狗屁!”
“只要我们家好,哪里管它洪水滔天。”
……
无缺离开镇海城北上。
申公家族的一支骑士,足足上百人,为首的便是武功高强的影子,护送着无缺北上。
闻道子等人倾巢而出,陪伴他北上瀛州城,参加学城大考。
申公敖没有来相送,但他此时却站在家族城堡的最高处,望着无缺的背影。
一直到无缺的背影消失了,申公敖都没有收回目光。
足足好一会儿,申公敖自嘲道:“这大概是最昂贵的一次考试吧,三十艘战舰,超百万银子。我这个儿子,还真是天下第一败家子啊。”
“是因为年纪大了吗?心肠越来越软,越来越被孩子拿捏住了。”
“慈父多败儿呀,唉!”
……
瀛州城距离镇海城,足足有六百里。
中途,无缺还去了一趟无妄镇。
这里是箭术大师李继迁的故乡,如今他家,只有一个儿子了。
无缺看到了李继迁大师的儿子李千机。
家族的豪宅被人占了,他儿子被赶了出来,住在镇上的祠堂,饥寒交迫。
他的儿子,好像脑子有点问题,不像是智障,像是自闭。
无缺去看他的时候,他蹲在地上写写画画,自言自语,喋喋不休。
无缺留下了几十两银子,一大堆干粮,李继迁的儿子视而不见。
半夜时分,荒无人烟。
无缺来到一颗大榕树下,这是李继迁大师练习箭法,以及冥想的地方。
无缺拿出了骨灰坛,埋在树下。
落叶归根就可以了。
没有必要立什么墓碑。
无缺深深鞠躬。
“李继迁大师,谢谢您的一品箭术,等我回家时候,回将您儿子带走的。”
等无缺离开无妄镇之后,李千机从黑暗中出来,望着无缺等人的背影,颤抖着无声哭泣。
次日傍晚。
无缺等人进入瀛州城。
这里曾经是他的家,美轮美奂的山巅宫堡,若隐若现,此时却归了芈氏。
这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原本都属于他家,此时大部分也都归了芈氏。
无缺摇头,将所有念头抛开!
当日之急,就是明日的学城大考。
这一场大考,将决定多少人命运?
也将决定申公家族三十艘战船之归属。
当然,也决定了无缺争夺大业之根基。
……